前些天同事問我今年節假日期間出行有什么計劃時,我回答想回老家看看。同事對我這個想法有點驚訝!“回老家看什么?你老父親也去世了,沒有什么再親近的人了,還回去干嗎?”其實我真正的意圖就是想回去看看鄉間老屋。這是多年漂泊在外的我對于親情故土的眷戀,也是我魂牽夢縈時襲上心頭的那份守望牽掛。
桃紅柳綠,在一個春暖花開的上午我回到了老屋。那天陽光格外燦爛,在陽光的照射下,老屋顯得特別厚重、敦實,又刺人的炫目。墻外邊那棵紅柳樹長勢很旺,全身開滿了粉嘟嘟的花兒,像是漫天繁星綻放在枝頭,一簇簇、一串串,散發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又像是一片火紅的火炬,在老屋前燃燒著,以無比的熱情歡迎著屋主人的歸來。“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在經歷了人生的風風雨雨、坎坎坷坷后,面對積淀深厚的老屋,我的感悟更是與眾不同,真想跪在這雜草叢生、葳蕤蔓延的院子里大哭一場……我太熟悉它了,我曾在它的上面匍匐學步、徘徊顛簸;曾在它的上面流淚歡笑、徜徉夢想。老屋永遠矗立在我心中,是我生命的起源、我的魂。多少年了,我從來沒有忘記它,漫漫歲月里我曾孤獨過、彷徨過、低迷過、沮喪過;迢迢征程中我曾歡樂過、嬉笑過、幸福過、激動過。而每當這時,我在冥冥之中感覺老屋總在看著我,并時刻提醒著我,讓我總會想起它,想起它心中就變得踏實、堅定而有信心。老屋既是照亮心靈的明燈,也是我生命進程和事業中堅強的信念基石,更是我一生的惦念和守望。
聽三叔說,老屋是1964年建的,比我長4歲。二尺多厚的土打墻,二丈四尺的兩根松木檁子三間房一穿而過。難怪四十多年“風雨不動安如山”!我是在二十年前離開老屋的。當時我搬著老父親和幾件最值錢的家當(兩口鍋、兩個瓷盆、兩個喂牲口的鐵槽、一個碓臼、一個榆木柜子、一個小板凳)到了異地他鄉參加工作。說老實話,我們這些鄉下孩子最盼望的是讀書進城工作,那是祖宗幾代都積德幸福的事情,當時的愿望就是一個勁往外奔,今天,等我在外面蹦跶夠了,才知道老屋和老屋里里外外的那些人那些事是多么的珍貴。我有另外一種感覺,仿佛自己從未離開過這塊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而離開的那些日子,又好像是僅僅到異地作了一次或長或短的旅行。
為了自己曾經的夢我不停地去打拼。如今站在老屋面前,就像久別的兒子回到了娘的懷抱,不知不覺我已淚流滿面。“人總是一種渴望回家的動物。開始出發的時候,他就在返回”,用沈從文先生說的這句話描述回到老屋前的我的心情再恰當不過。我常常惦念老屋,期盼常常能回老家看看老屋。這是從我心底里滋生出的一種對老屋長久的永不解渴的守望。
春風徐徐,有兩只燕子款款而飛,它們時而縈繞于屋頂,時而盤旋在院落,久久不肯離去。當我孤獨的目光再次掃視窗戶,我看到的是炕上一層厚厚的土,內墻泥皮脫落,角落里青苔斑斑駁駁,房間有些陰暗,一個破碗架原封不動孤獨地擺在那里,滿是歲月的風塵。剎那間,我的眼前浮現出在老屋里度過的點點滴滴的歲月,和老屋里每個角落都撒滿的珍貴記憶。
當年,住在這間屋子里,生活清貧,雖然是粗茶淡飯,但有父親的呵護,我感到無比快樂溫馨。即便一頓豬肉燉粉條子也是珍饈佳肴,讓我想上十天半月。更何況是在青黃不接的苦楚境地能幫人們度過凄惶日子的煮玉茭子,爽口的香甜喲!我努力地尋覓著,仿佛又看到父親行走在鍋臺案板之間為我做飯,我蹲在灶旁一個勁地往里添柴,聽得見灶里檸條枝桿不斷爆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音,瞬間全家彌漫出松香的味道。我嫩嫩的讀書聲仍在身邊回蕩。夜半,我常被父親咳嗽的聲音驚醒,我目睹父親抽著老旱煙,一鍋完了再續一鍋,忽明忽暗,一吸一散,感覺父親有諸多的心事悶在心里。記得當年我學校畢業了,從城里領回了媳婦,父親喜眉笑眼,更是老淚縱橫。從此老屋里新添了一個女人的笑聲。前些年妻子還說起當年她來我家時的情景,看到屋子又老又破,被子又黑又亮,面盆當臉盆,臉盆當面盆,她后悔跟了我,但一想到我從小生活的寒苦和磨煉出來的吃苦精神,不忍心撇下我,就一路跟我走到了現在。我依稀地感到老屋的地上,還留著我們當時一家三口人的腳印,老屋的空氣里還彌漫著我們全家人的氣息。這一切,老屋記著!也許,對那些漂泊的人來說,生活就是渴望流動,因為遠方的風景更迷人,但生命也渴望著安寧,因為漂泊的人生更需要一個停泊的港灣。我更不例外,只有看到那間老屋,才感覺真正到家了,這才是家……
老屋的旁邊,有一口井。井下四五尺連同井臺是用當地的砒砂巖壘砌而成的,井水離地表才五六尺,秋雨大時上升三四尺,我十歲左右就能伏在井沿邊伸長手臂拎一桶清水上來。聽說我小時候很淘氣,經常折下柳條,下垂到井里,不停地攪動,看水里晃動的自己,要么往井里吐口水,要么對著井口大聲喊,聽井內自己的回聲,還下井掏麻雀蛋,結果在八歲那年,一不小心掉在井里,險些喪命。我久久地佇立在井旁,雖然這口井早已干涸,但仍有一個親切而甜蜜的夢被深埋在井底……
據說家鄉地下水位下降得厲害,除了干旱的原因,更多的是因為干旱后,家鄉人為了生存,不得不打井修地,發展飼料田,井越打越多,水位越來越低,許多樹木都枯死了。是啊!他們還有什么辦法呢?十年九旱的地緣條件造就了他們,他們忍辱負重從無怨言,從不甘墮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艱難困境中繁衍生息了一代又一代。如今許多地方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家鄉人還生活得很苦,除了吃上自來水、通了照明電、住上紅磚房,其他沒有什么改變。年輕人大多出去了,種地的多是婦女老人,村里寂靜了許多。我心里過多的是自責,我還能為他們做點什么呢?于是我寫下了“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字眼,從心底里祝福他們的日子越來越好。
我在老屋的四周徘徊,用手觸摸斷垣,輕搖碗口粗的榆樹,就是撿起一塊破碗片,我也感到特別親切。遠遠地我看到一個人向我走來,我認清了是鄰居張大哥,見到我他異常激動,和我說了許多家鄉的事兒,最后他興奮地告訴我,說家鄉豐富的地下水要被引到一個城市供居民飲用,旗里給他們享受四項配套補貼政策(提供一套住房、找到一份工作、落實一份社保、發放一份補貼),要把他們移到旗里居住,現在的房子要拆掉換城里的住房。聽到這些,我是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家鄉人終于有了出頭之日,伴隨著改革開放的大潮,父輩們可以進城享受新生活。難過的是我的老屋也將被拆掉。我深深眷戀深深思念的老屋喲!此后的歲月里,“衣帶漸寬”、“為伊憔悴”!我拿什么為你守候呢?
回眸凝望,我的眼前再次浮現出和父親相依為命的情景,淚眼中,我仿佛看到父親在田里鋤草時佝僂的背影、聽到送我上學時一次次的叮嚀……父親守望老屋,是守望我長大和長大后的明天,而我守望老屋就是守望父親那種用信念和毅力戰勝、超越一切苦痛的情愫,守望我的根和脈。老屋是一部凝固的音樂,旋律就是忘不了的鄉音,改不了的飲食習慣,割不斷的鄉情,變不了的那個真實的我。老屋就是那顆“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的紅豆,在記憶里瘋長。眷戀中我會把它永遠珍藏,永遠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