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城名曰田百戶

一座只剩斷壁殘垣的邊塞古城，屹立于洛河源頭的田百戶山上。

我是一個喜歡尋幽探勝的人，2003年在鐵邊城鎮(zhèn)工作時，曾多次登臨此山。2007年秋季，為了進一步了解全縣古城寨堡情況，我再次驅(qū)車來到這個有名的田百戶古城。

站在溝底公路邊遠遠望去，層層梯田堆成一座錐形的山，像寶塔高聳云端。山脊上，是一道起伏蜿蜒的古城墻，把山頂和川道攬在懷里。古城墻保存得還比較完整，通過殘墻斷壁可以看出它昔日的輝煌。

從古城的規(guī)模和構(gòu)造結(jié)構(gòu)看，最初可能是用于抵御侵略的，是古代田百戶人的一道生命屏障。不是嗎？在那些狼煙四起、戰(zhàn)事頻繁的年代，人們最大的愿望就是防御侵略，保全性命。還有什么比生命安全更重要的呢？“寧作太平犬，不作亂離人”，這是多么心酸的嘆息，多么痛心的總結(jié)啊。可以想象，那時生存在這里的人們，多么希望平平安安地住在他們的城堡內(nèi)，享受家人團圓、幸福安康的生活。

《陜北文化概覽》載：田百戶古城本名駱駝巷，北宋元符二年（1099）筑城，改為綏遠寨。據(jù)《宋史·地理志》載：綏遠寨，東至定邊軍20里，西至寧羌寨60里，南至橫山寨50里，北至神堂堡50里。由此推算，田百戶城建于宋朝之前，宋朝進行了擴建。

關(guān)于田百戶古城的城名來歷，民間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古城的首領(lǐng)姓田，百戶是的爵位；另一種說法是，古城里住著田姓的百戶人家，所以就叫田百戶城。兩種說法似乎都有道理，假如沒有百戶人家，那個百戶的爵位豈不是有名無實？假如“百戶”的爵位名副其實，那有百戶人家就無須討論了。

由于上山?jīng)]有公路，汽車只好停放在溝畔邊的油田鉆井場。通往田百戶古城的路，雖說上不去汽車，彎彎繞繞地走起來，卻也并非難行。可我登臨心切，抄了捷徑，沿小路攀登，豈知，這下犯了路線性的錯誤。原來，這條被牧羊人踩出的羊腸小道，從遠處看還算好走，可越走越難走，越爬山坡越陡峭艱難，我有心返回，又不忍前功盡棄，只好硬著頭皮，壯著膽子，腳蹬手攀，亦步亦趨，小心攀爬。有幾處齊崖斷壁，沒路了，只好在丈許高的崖壁上鉆成小腳窩兒，用腳尖踩上去往上爬。由于土質(zhì)松軟，一腳踩上去，虛土不住地滑落，令人提心吊膽……我上了一道梁，又上一道梁，終于爬到了這個城的制高點，看到了周圍的全景。群山起伏如綠色錦緞般鋪過，田百戶古城便靜臥在這綠色海洋之中，顯得雄偉、壯麗、滄桑、堅毅。

登城四望，讓人目不暇接，遠處不消說，只腳下這座城墩臺上的景致，就足以拉直人的目光。我站在高出地面十多米的古城墩上，正午的烈日當(dāng)頭照著，風(fēng)吹得我?guī)缀跽静环€(wěn)身子，衣衫呼啦啦響，于是就蹲下去。這一蹲，發(fā)現(xiàn)腳下的一景：在一叢叢伏在地上纖細無葉的莖枝上，結(jié)著密密麻麻鮮紅的小圓粒果實，一個個只有小指甲蓋兒大小，密密實實，擁擁擠擠，鋪了一地。再細看那小小果實，雖然外形呈圓球狀，卻是由五六瓣向內(nèi)彎曲的小瓣兒聚攏而成，掰一瓣兒下來嘗嘗，微酸稍甜，口味不錯。還想吃，一問，連當(dāng)?shù)厝艘膊恢肋@是什么東西，我不敢貿(mào)然貪嘴，只好作罷。在古城墻好長一段地方，都長著這種植物，染得古城墻兩側(cè)和墻頂，紅紅綠綠，如同鋪著花地毯，踩上去柔軟，看上去養(yǎng)眼。

漫步在古城墻的土墩臺上，在一段露出夯土層的地方，我數(shù)了數(shù)，可見到66層，上端的夯土層不明顯，估計約有10多層。墩臺高約10米，呈四方形，底基寬12米，頂寬3米，兩頭連著城墻，伸向遠方。我再把目光順著城墻，由近到遠，由低到高，由東到西繞城一圈打量過去，只見古城墻如巨龍翻騰，一段如龍頭沖上山梁，一段如龍軀纏繞溝坡、直跨崖畔，一段又如龍尾甩向仰頭處的山梁，將整個山梁溝坡合圍起來，中間圈出一片平展展的田地。這塊田地南北長約400米，東西長約250米，地形十分平整，各臺層高差不到1米，可見它是農(nóng)田基建時平整出來的。

面對田百戶古城，我的心顫栗了。一頁頁閱讀過的書卷在眼前掠過，一幅幅歷史的畫卷在腦海中閃現(xiàn)。驀地，我的眼前浮現(xiàn)出赫連勃勃女兒赫連丹的影子。據(jù)當(dāng)?shù)厝藗髡f，田百戶城最早和鐵邊城、琵琶城本由三姐妹把守，田百戶城的寨主是赫連勃勃的二女兒赫連丹，她喜愛農(nóng)耕，城池擴得較大。守城期間，她一邊教士兵練習(xí)武藝，增強防御和作戰(zhàn)能力，一邊帶領(lǐng)士兵在城內(nèi)種植農(nóng)作物，解決士兵的口糧問題。豐收了，她還把剩余的糧食分發(fā)給周圍的群眾。可惜的是，那時兵戈不斷，想安安定定種地是不可能的，她的屯田計劃，不久就被戰(zhàn)火吞噬，同時被吞噬的還有她自己。只是到了今天，城內(nèi)的人全搬到城外，城內(nèi)被整治成高產(chǎn)農(nóng)田。地上，綠得發(fā)黑的糜子彎下了頭，像作沉甸甸的思考；紅稈綠葉開著白花的蕎麥，長得齊腰高，如嬌艷的姑娘們正在輕歌曼舞；最好看的要數(shù)一片黃花正艷的向日葵，烈日下，它們正向太陽表白忠心，將臉龐齊刷刷地轉(zhuǎn)向太陽，站得肅穆筆直，向太陽行注目禮。站在田百戶城內(nèi)的莊稼地里，我不禁想，如果寨主赫連丹的英靈還在，看到這迷人的田園風(fēng)光和即將收獲的果實，心情一定是無比愉悅的吧！

田百戶城從赫連勃勃的女兒赫連丹鎮(zhèn)守到后來隋、唐、宋、元、明、清等朝代，一直是一個戰(zhàn)略要地。在赫連丹鎮(zhèn)守期間，相傳距田百戶城20多公里的琵琶城寨主赫連瑟中奸計失城后，赫連丹和鐵邊城寨主赫連鐵趕往救助，敵人乘虛又攻破這兩座城寨。因此，鐵邊城、田百戶城、琵琶城三座城池同時失守。城池丟了，女王也在這場戰(zhàn)爭中壯烈犧牲，城池上換成另一個寨主的旗幟。但在后來的這種爭爭奪奪、打打殺殺中，田百戶古城始終發(fā)揮著它重要的軍事戰(zhàn)地作用。后來隨著國家疆域的統(tǒng)一，田百戶也就不需要駐守了，于是它就成了一座廢城，與這黃色的土地、黃色的山脊融為一體。

在城寨旁的油田鉆井場上，碰見了當(dāng)?shù)匾晃恍談⒌睦相l(xiāng)，一聽說我是來考察古城寨的，非常熱情，邀我去他家坐坐。進了家門，他向婆姨要來鑰匙，從柜子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箱子，開了箱鎖，拿出幾件東西讓我看：一顆酒盅大小的銅鈴，三角形狀，看樣子是掛在騾馬脖子上的鈴鐺；四個小酒盅，一個黑色，三個白色，品相平平；倒是一塊白色的玉佩，給我印象極深。玉上鉆有一個小孔，貫穿玉體，用來系繩佩戴。玉佩呈半月形，扁扁平平，光光滑滑，晶瑩透亮，用手觸摸，溫溫潤潤，令人喜愛。老劉又拿出一塊黑烏烏的片狀金屬物，一面平展，一面呈自然流淌凝固狀，只有巴掌大小，兩三厘米厚薄，看樣子是金屬液凝固而成。老劉說，這是他從大城堡田里翻地時揀到的。如果真是這樣，說明當(dāng)時古城人從事過冶煉活動，抑或是打造武器，制作標(biāo)槍之類吧。

就在這時，一個高個小伙子匆匆忙忙地走進來，開口就問：“你就是來考察古城的文物專家嗎？”看他這種神情，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老劉介紹說，這小伙子是他的親弟弟，但姓張。奇怪了，既是親兄弟，怎么哥哥姓劉，弟弟卻姓張？老劉告訴我，他給姓劉的“頂了門”，招了上門女婿，改姓劉了。

這位姓張兄弟，可以稱得上是位文物迷，小伙子從小生長在古城邊，附近常有文物出土，不少文物販子便盯上了這里，三天兩頭上門來收購古董。鄉(xiāng)親苦于不識貨，常常受販子的誘哄欺騙，吃了很多啞巴虧。小伙子頗有心計，從此暗下決心，學(xué)習(xí)文物知識，沒人教，沒有教材，他就收聽電臺廣播。有了電視后，中央電視臺的《鑒寶》、《文物天天看》等欄目，只要有時間，他一次不落空。他從收音機上得知河南三門峽市的文物部門可識別所有錢幣時，就將自己揀到的幾枚錢幣寄去讓專家鑒定。專家們寄來錢幣資料后，他認真研讀，又與實物對比，幫了鄉(xiāng)親們不少忙，多次減少鄉(xiāng)親們的損失，鄉(xiāng)上還準(zhǔn)備讓他擔(dān)任文物信息保護員。

在小伙子的動員下，又有人拿來不少“寶貝”，其中有件鐵質(zhì)的杵錘，重約3.5公斤，上頂平齊，中心有一深孔，為安裝錘柄的柄窩，底部“U”形空出，以利夯土受力結(jié)實。據(jù)持此物者說，他曾用此物在古城斷裂處驗證過，城墻上的夯土層留下的杵窩坑，正好與此物相吻，由此可以斷定，此鐵杵應(yīng)為應(yīng)年筑城時所用。曾有個文物販子出價收購，在小伙子的勸導(dǎo)下，此物主人沒有賣給文物販子。看來，村里有個懂行的愛學(xué)習(xí)的文物信息保護員，作用真不小！

走出這座古城時，我對它的理解更深了一步。古城是這里的原生狀態(tài)，是歲月留給今天的美麗遺痕，包含著無數(shù)珍貴的歷史信息。當(dāng)你有緣來到吳起的時候，一定要看看它。因為在歲月的剝蝕下，它正在一天天消失。雖然古老的文明并不撞擊現(xiàn)代文明，但現(xiàn)代文明總在排斥文明的古老。試想，我們今天身邊消失的古物古跡難道還少嗎？我真心渴望像田百戶這樣的古城寨堡，成為家鄉(xiāng)的一處勝景，迎接八方來客。

選自高寶軍散文集《大美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