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次在歐洲接連周游了兩、三個大型的新潮藝術盛會,然后走在馬路上見到垃圾堆都覺得是裝置藝術。
上海街頭剛剛豎起的一件用無數“小黃鴨”沾覆的大型雕塑“大鴨梨”,被路人剝得光了下半身。這樣的“非禮”事件,被方翔先生看成了“行為藝術”,大概也是因為他在藝術圈呆得時間多了些造成的。
然而他也確實道出了藝術創作的一個要訣——隨機應變。
我不止一次看到類似的“美談”:史上著名的某畫家,畫畫時不小心一滴墨汁落在紙上,圍觀者嘆息不已,只見他不慌不忙,嗖嗖嗖幾筆下去,那滴墨汁化為了一只蜜蜂,或者一只蝴蝶,甚至一只雄鷹?反正中國人最會編這種故事,就像大大小小旅游景區都會有個仙女最后化身為什么什么的故事一樣。
這種“美談”大多被外行津津樂道。因為這種妙手回春的能力,對一個好畫家來說,根本不能作為炫耀的資本。
有位善于妙手回春的老畫家淡淡地說過句“沒有畫壞的畫”,惹得門生后人和眾多粉絲紛紛學舌,像是學到了什么高大上的密咒。每當哪個畫畫的皺起眉頭說:“啊呀,畫壞了!”他就在邊上高深莫測地念上那么句:“沒有畫壞的畫。”讓你如醍醐灌項,不開竅不行。
如果主辦方真的能利用“大鴨梨”受損這一事件,因勢利導地設計成一種與公眾互動的“行為藝術”,揭示人性之弱,激發人性之善,其作用要遠勝一個呆呆的“大鴨梨”。
如今越來越多的藝術走向公共空間,這更需要藝術家善于隨機應變。將錯就錯也是隨機應變的方法之一。多年前,茂名路、淮海中路口有件名為“打電話的少女”銅雕被盜竊,只剩下雕塑中電話亭的部分。許多意見討論如何修復。雕塑的作者何勇和我不約而同地認為,索性就讓這個“電話亭”空著,補鑄一個“尋人啟示”在上面,記錄這件雕塑被盜的過程。這多有震撼力啊。但最后有關方面還是決定重鑄個少女,讓她繼續把電話打下去。其心善也,其趣無矣。
讀書不能做書呆子,搞藝術的同樣如此。鸚鵡學舌般追隨著古今中外名家的腔調玩藝術者,或許在欺世盜名上很精明,但在藝術上實在沒才情。真正的藝術家,一定會隨機應變。
這“機”,是時也,是心也。藝術家的心要敏感地體會到時代的變化,人心的變化。其實他不必揣測別人,只要真誠地體會自己的心靈的感受,并找到表達這種感受的方式就成了。說起來容易,做成真難。因為人大多數習慣隨大流,習慣在熙熙攘攘中遺忘初心。藝術家之可貴,就是因為他們是“少數”。
隨機應變,不是說藝術家要像條狗那樣地去嗅時代的商機。事實上,更多的是由于時代的變化和人心的變化,造就了藝術家成功的新傳奇。莫奈、梵高的成功,相當大原因是那個時代西方國家新崛起的資產階級渴求一種表達的自由,一種不受老貴族們繁丈縟節約束的自由和尊嚴。畢加索的成功,同樣離不開那個時代涌現的無政府主義思潮和性解放思潮。
藝術歸根結底是人類的思想活動之一。一個從事藝術的人,如果對時事不敏感,對心不敏感,不能真誠地隨時代而變,隨心靈而化,那么連做一個鞋匠的資格都沒有,因為鞋匠也要懂得隨著時尚而變化款式。不過,修鞋匠是不需要懂這些的,能把鞋修舊如新就是高手了。現在許多從事藝術的人所夸耀的本領,不過是修鞋匠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