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上的蟣子

朋友，你知道蟣子是什么嗎？漢語詞典上是這樣解釋的：一種小幼蟲，虱子的卵。它往往寄生在人體的衣服上，長大后就變成了虱子，以人體的血液為食物，咬得人渾身發癢。它的產生我不清楚，只知道人們穿的衣服如果長久不洗，就會生長蟣子。

生活的經歷告訴我，衣服上長了蟣子不可怕，可以用開水湯死它。可怕的是心靈上長了蟣子，那就會給你致命的打擊，甚至毀滅你的一生。

我的衣服上也長過蟣子，那是少年時期家庭貧窮造成的。蟣子沒有咬傷我，可是比蟣子更可怕的同學咬傷了我，使我終生難以忘記——

記得我初中畢業后，升高中要進行推薦選拔。那時我才十三歲，根本拿不起挖鋤把，大隊本來不想讓我們讀高中了，但因為我的歲數還小，在學校學習成績也是尖子生，學校同意我讀高中，大隊干部拗不過，只好同意我繼續讀書。

升到高中，來的都是新同學，除了初中一個班的同學外，其他別個公社里來的我不認識，老師把我安排與一個男生同坐，他名叫貴。貴的個子跟我差不多，圓臉，理著小平頭，喜歡笑。我初次認識他，印象還不錯，從此與他交往起來。

我所在的高中學校就是原來的學校，高中和初中在一起，教我的老師，先前大都認識我。語文老師很喜歡我，因為我寫得一手漂亮文章，在學校和縣里獲得過幾次獎。老師常在課堂上表揚我。貴知道后，就經常與我在一起研究寫作，并謙虛地說向我請教。我那時也不太謙虛，有話就說，把我喜歡的書籍借給他看。他也把自己喜歡的書借給我看，漸漸地我們成了最好的朋友。

我們都在學校寄讀。那時的住讀生不象現在一人一床，都是兩人合作，一個的被子做蓋被，一個的作墊被。我本來不和貴住在一起，第二學期開學后，貴主動地找到我說，要與我合作同床。我當然樂意答應了。

學校的男生寢室只有一間大屋，樓下堆雜物，樓上住學生。雙層床都沿著墻邊靠著，中間空出來做休息的場所，有的樓板之間裂多寬的縫。冬天里，高年級的大個子男生夜里要小解，黑咕隆咚的看不見，又怕冷不愿意下樓，就在樓板上撒尿。他們在樓上撒尿時，不是往裂縫里撒，而是在樓板上畫字，用被子包住上半身，一邊走一邊撒尿，形成各種各樣的字型。誰若告狀，準要挨一頓打，因此誰也不敢說，任其自由撒尿。因此，樓板上臭氣熏天。幸虧樓下堆了半間屋的石灰，樓上不潮濕，即使有了水分很容易蒸干。盡管這樣，過三五天必須把被子拿出來曬曬太陽，否則就臭氣難聞。但是，學生娃畢竟才十幾歲，我那時還不滿十三歲，玩性大，所以記不住及時曬被子，這樣，被子有時就是濕潤的，天長日久，衣服和被子上就會長虱子，這在當時也很正常。貴和我都是小個子，不敢說，只能埋在心里。加上我的家庭困難，更怕受人欺負，奉行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原則。七十年代中期，我們就是在這樣的房間里度過了兩年的高中生活。

貴的家庭條件比較好，常見他帶來很多副食吃，床邊丟了不少花花綠綠的包裝紙。雖然我們都住一間寢室，但他從來不把他的東西給寢室的同學分享，我也從來不找他要東西。

有一天后半夜，貴渾身癢，就坐起來說：“莫非長了虱子？”我也坐起來說：“天亮了看看。”早上起來，貴就翻被子看，突然在被子上看到了幾粒蟣子，他又在自己的衣服上翻看，沒有發現。接著他說，你看看你衣服上有沒有，我說沒看見。他奪過我的衣服，細細地檢查著，被他發現了幾粒蟣子。他說到：“原來是你身上傳來的。”我說道：“我沒有衣服換洗嘛，長了蟣子什么稀奇？寢室里幾人不長？”的確，那時很多家里困難，一件衣服至少要穿一周，回家了，穿上破爛的衣服，才能更換身上的衣服。沒想到貴說：“原來你們家里窮得舔灰呀，連一件換洗的衣服也沒有？”

此話一出口，我身上象挨了一鞭子難受，想不到我的好朋友會說出這樣的話。淚水從我眼里滾出來。

同寢室的高二學生，人稱小理論家的順聽見了，不客氣地說道：“他的衣服長了蟣子不要緊，我看你的心長了蟣子才要緊呢！”

我無語，哭著悄悄走開了。

事情并不是就這樣算了，到了晚上，趁我不在，貴從床上把被子拿走了，當眾說道：“我怎么和這么臟的人合鋪了，真是丟人。”被高二的大個子學生軍抽了他一耳光，說道：“你他娘的是什么東西？他不就是比你窮些嗎？這是他的錯嗎？你還有啥比他行？” 貴哭著，抱著被子跑了。我回到寢室時，沒有看見貴的被子，一問，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無話可說，貴既然嫌棄我，是他的自由，我只好半邊蓋半邊墊地混一夜。這時，順走過來安慰我說：“這樣的人不值得與他交往。媽的，我們都是窮人，幾個沒長蟣子？多大一回事？這小王八蛋太不夠意思了。”我點點頭，哭著進入夢鄉。

從此以后，我與他分開坐位，再不與他打交道，直到高中畢業。

我不知道貴的家庭條件究竟如何好，但有一點我知道，貴除了愛好寫作外，其他成績一團糟。常常外出不歸，躲著老師抽煙、喝酒。高二上學期，貴受到學校的紀律處分。

高中畢業后，我們各奔東西，天各一方，誰也不知道誰。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早把這件事拋諸腦后忘記了。可是在去年暑假，我回老家，到鄉政府去找人，在街上意外地碰上了他。

貴被兩個公安人員夾著在街上走。他的臉上已經爬滿了滄桑，額頭上有一條三寸多長的血口子，現在已經長攏了。頭發亂遭遭的，上身穿著一件又臟又破的灰布襯衣，上面巴滿了一塊塊的紫漆。他低頭望前走著，離我很近時，他抬頭看見我，我也才認出是他。他見到我，眼睛突然睜大了，腳步停了下來，望著我，臉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他盯著我看了幾眼，才又低頭往前走去。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錯誤，向他點點頭，擦身而過。

我往前走了幾步，回頭望時，發現他也回頭望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沒在意他的動作，就徑直走了。

我辦完了事情，準備回去，在商店門口遇到了高中時的老同學青。青原來在商店工作，后來自己學會了開車，就去搞運輸。青與我說起貴，他告訴我說，貴高中畢業后，在農村吃不了苦，就去學木匠，混了兩年，覺得木匠活兒也太苦，后來又搞販賣，跟著別人學會了賭博，一賭就上了癮，欠了別人一屁股債，別人來要帳，他沒有錢給，就與人打架，結果出了人命，他用刀子殺死了一人，殺傷了兩人，被公安局抓起來了……

聽了青的敘說，我想起當年高中時的往事，這就是我當初遇到的那個可愛的，長著圓臉，理著小平頭，喜歡笑的貴，沒想到他白受了九年多的教育啊！我突然記起當年我與他發生的事，想起小理論家順說的話：“他的衣服長了蟣子不要緊，我看你的心長了蟣子才要緊呢！”我突然感到一陣悲哀。真的，順說得好，身上的蟣子不要緊，心上長了蟣子才要緊。盡管它很小很小，可是它會咬壞你的心，毀滅你的靈魂啊！

朋友，請你千萬記住，心靈上的蟣子不要放過。

（作者單位：湖北省興山縣第一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