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時候,有段時間我的語文老師病了,體育老師來兼,當時正好學李白那首《夜宿山寺》——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面對我和小伙伴們好奇求知的目光,體育老師用一句話就搞定了整節課的內容,他說,樓太高,嚇得都不敢說話了。我們都笑,他也笑,得意地說,我這么說你們就都懂了吧?古人就是啰嗦,挺簡單的事,整那么復雜,也不嫌累。
然后整個小學,我們班同學都恪守著體育老師的文學思想,把所有學到的詩詞都進行簡單粗暴的總結?!按睬懊髟鹿狻蹦鞘祝蜌w納為“看到月亮,想家了”,“好雨知時節”一首則被說成“昨晚下雨了,沒聽著”……我直到上了高中,讀到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才驚覺有些復雜無法簡單,因為復雜里頭有一種叫“美感”的東西,一簡化就丟了?;仡^再讀從前學過的詩,不禁愧疚滿懷,真是辜負了諸位大詩人的美意。
大概是因為被體育老師傷過,后來我對極力求簡的行為總有所質疑,尤其在這個事事追求簡單便捷的時代。不可否認,很多簡單的東西的確也是美的、有營養的、令人愉悅的,但簡單永遠不能完全代替復雜,比如詩歌,比如戲曲,比如建筑,比如習俗,太多太多東西,都要在繁復的、悠長的、起承轉合的過程里,才能表達出無盡的美意,彰顯出其隆重、盛大、非同尋常。
半年前我一好友結婚,丫在請柬上毫不客氣地要求我們穿高跟鞋和禮服,嚴格規定我們幾點到場,從酒店的哪個門進,我對這種無禮要求感到生氣,當時就打電話過去,罵她神經病。她體諒我對高跟鞋和禮服的恐懼,但還是堅決要求我必須如此穿戴。
萬般無奈,那天我跟另一好友穿得跟倆新娘似的就去了。結果發現幸好準備充分,否則都不好意思進門了——從酒店大門到禮堂,要經過一小廣場,人家在那鋪了紅毯,賓客都跟電影節的明星似的,要在圍觀親友中款款走過,要留影,要在簽名板上寫祝?!L極了。而整個典禮更是繁復隆重,各種儀式各種講究,足足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我和同去的好友開始還撇嘴嘀咕,罵她自找麻煩,但進行到最后,我們不得不承認,這才叫結婚,才叫一生一次的托付。然后回想起各自的婚禮,都覺得太潦草了,潦草得簡直不想去回憶。好友說,怪不得現在讓老公做個早飯他都樂意呢,看來當初是太輕饒他了,早知道就該這么折騰一回,讓他知道媳婦不是好娶的。
可見雖然人都怕麻煩,但有些麻煩不能省,得折騰處且折騰,大事就是要有個盛大的儀式,沒有紛繁復雜耗盡心力,就不能切身體會其重要性,就不能給人生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不知道日后珍惜和維護。
那婚禮我到今天還記憶猶新,感受比自己的婚禮還深刻。而之后每次親友結婚,若準新娘說預備簡單點辦,我都第一個跳出來說,不行,必須復雜,必須盛大,必須讓他永世不忘。
人生不能總按照體育老師的思維前進,必要的時候,必須有點紅樓夢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