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2014年3月10日
地點:山東淄博寶貝家兒童游樂場
人物:薛群麗
職業:商場導購
35歲的薛群麗左手提著兒子的外套,右手拎著一大包零食,和我說話的間隙,眼神不時放到正在旋轉木馬上大聲歡笑的兒子小軍身上,臉上滿是寵溺和幸福。
五年前的春天,我費盡千辛萬苦終于生下小軍。見到兒子,老公海城喜笑顏開,一直候在產房外的婆婆更是滿面春風。
生孩子之前,本來說好請保姆,可見到小軍,婆婆改主意了,她總怕外人虧待了孫子,所以,凡事必須親力親為。
拗不過婆婆,我只能同意她的要求。白天還好說,到了晚上,海城不會伺候孩子,我只能和婆婆睡到一張床上,孩子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婆婆就一迭聲地喊我。
時間一長,我的睡眠受到了嚴重影響,整個人萎靡不振,只能利用白天補覺。卻不想,這么點小事,婆婆看不過眼了。
有一天,我正在房間睡覺,就聽到婆婆在客廳里摔摔打打地數落:“天天哪有那么多覺睡啊,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就她嬌氣。”
我沖進客廳,卻不想,海城一把將我推回來:“你也是,怎么老是睡不醒啊,我媽又是照顧孩子又是做家務,多累啊。”
我再也控制不住火氣:“嫌累請保姆好了,我還不習慣和她一起照顧孩子呢。”
話音剛落地,婆婆就抱著孩子闖進來:“請保姆,好啊,你有錢就請,我兒子可沒這份多余的錢。”
我氣了個大紅臉,婆婆這不是明顯欺負人嘛。當初我為了工作不想要孩子,是她一再追著我游說,還說養家就是男人的事兒,女人就該早早生兒育女。我聽信了她的話,辭去待遇優厚的工作,轉到現在這個公司,月薪只有兩千元,這點錢,維持溫飽還差不多,怎么有余錢請保姆。
這個時候,我多希望海城能幫一嘴,可他,臉子一掛,拿起外套就走,撂下我們兩個女人斗雞一樣互相瞪著。
不能和婆婆對吵,我索性拿孩子出氣。喂奶的時候,我輕輕拍了他一巴掌。在小軍的哭聲中,婆婆就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樣跳進來:“你敢拿我孫子撒氣!”說完,一把將孩子從我懷里奪過去,“從今天起,我給孫子喂奶粉。”
當天,婆婆就買回了一罐奶粉,萬幸的是,小軍習慣了母乳,奶粉一口都不碰。
婆婆悻悻地將孩子還給我,不過,事情并沒過去,晚上海城回來,她將他拉到一邊,嘰嘰咕咕也不知說了些什么。海城回到臥室,一張臉拉得老長:“你再拿兒子撒氣我真和你不客氣了。”
本來就氣不順,再被這樣教訓,我的心情更不好了,給兒子換尿布時不自覺手重了,兒子哇的一聲哭起來。
毫無防備,海城一個巴掌甩過來,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經抱著小軍去了另一個房間。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在房間里哭到深夜,眼淚流干了,海城和他媽沒一個人露面。
哀哀地伏在冷冰冰的床上,一瞬間,我心如死灰。
回憶起往事,薛群麗的眼圈紅了,她略顯尷尬地將頭偏一偏,借著撩劉海的機會快速揩去眼角的淚。
我和婆婆的關系從此惡化,海城向著他媽,四口人的家里,我—下子被孤立了。
產假過后,我重回公司上班,這才發現公司正在精簡人員,作為一名哺乳期婦女,我毫無懸念地被勸辭了。
這下,婆婆更得理了,在家里稍微一偷懶,她就各種冷嘲熱諷。我原本想繼續找工作,可孩子那么小,每天都得定時喂奶。如果單位離家太遠,根本來不及。
思來想去,我決定還是等孩子稍微大點再入職場。對此,海城倒沒什么意見,有了兒子后,海城的事業進展順利,月薪六七千,再加上各種福利,維持小家庭的開支不成問題。
我做了全職太太,婆婆留下來的用處就不多了。我反復表達這個意思,想請她回老家和公公安度晚年,誰知,婆婆一口拒絕:“我可舍不得離開孫子。”
說服不了婆婆,我只能游說海城。誰想,他絲毫都不考慮我的感受:“有媽在,家里多一個人幫你分擔家務,有什么不好,別人家還求之不得,就你毛病多。”
我再多說,海城就發飆。我生完孩子后,海城的脾氣一路漸長,我知道,所有這些改變,全是拜婆婆所賜。她沒事就拉著兒子埋汰媳婦,有這么個煽風點火的老太太,我不用想有好日子過了。
面對極品婆婆和秉性大改的海城,我悲傷又絕望。那段黑暗的日子,幸虧還有兒子。小軍越來越大,天天咿咿呀呀說個不停,看到他,我心里總是暖融融的。
為了兒子,我忍。
卻不想,婆婆竟然嫉妒我和小軍的母子情深。她見縫插針地和我搶孩子,每每搶到,話里話外總炫耀:“這是我老陳家的孩子。”言外之意,我這個當媽的倒成了外人。
有一次,我從衛生間出來,聽到婆婆正在教小軍:“媽媽壞,不要媽媽。”
我真是氣瘋了,和婆婆大吼大叫地鬧,不明就里的海城進門看見這一幕,甩手推了我一把:“你怎么這么對待我媽。”
見到兒子,婆婆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坐到地上:“這個女人總是欺負我,我真是沒法活了。”
我想解釋,海城根本不給我機會。
這個事情之后,我和海城的關系更僵了。婆婆這下更囂張了,有事沒事就和我挑事,小軍剛滿一周歲,她就自作主張要孩子斷了奶。
我剛開始還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迫切,后來,無意聽到的一句話,讓我徹底抓狂。
“小軍斷了奶,那個女人就沒用了,這樣,我兒子就可以快點和她離婚,重新找個更好的。”
最后一點容忍瞬間崩塌,那天,我和婆婆動了手。海城回家后,惡狠狠踹了我兩腳,之后,扶著額角被我打破的婆婆去了醫院。
說到這里,薛群麗的聲音哽咽了,她掩飾般垂頭擺弄了兒子的外套好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
房門哐的一下撞上,抱著哇哇大哭的兒子,環視一地狼藉的家,我的心,完全碎了——日子過到這個地步,還有什么必要堅持下去?
我想到了死。將小軍放到床上,推開陽臺上的窗子,正要邁上去時,床上的小軍咕噥了一句,像是在叫“媽媽”。
我的腳—下子變得比鉛還沉。
轉身撲到兒子身邊,淚如雨下地看著他——如果我走了,兒子怎么辦?交給婆婆和海城?他們當然稱心如意,可是,這樣的兩個人,如何能給孩子帶來幸福?
哭一會兒想一會兒,突然,我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為什么我不將孩子一起帶走?
對,帶著孩子一起跳樓,這樣,既避免了兒子在人世經受磨難,又給了婆婆和海城迎頭痛擊——他們不是將小軍當成唯一的寶么,我就親手打碎他們的愛。
這樣一想,我抱起小軍,爬到陽臺的窗子上,向下一望,強烈的暈眩讓我閉上了眼睛。內心正在掙扎糾結,一只軟軟的小手輕輕碰了下我的臉龐。
睜開眼,懷中的小軍天真無邪地笑著,無辜的孩子不知道悲劇即將來臨,還將小手向著窗外的天空探過去。
那一刻,樓下的亭子間,幾個迅疾跑過的孩子模糊了我的雙眼:難道,我真要這樣自私地結束小軍的生命嗎?難道,我真的讓可憐的孩子成為這場不幸婚姻的殉葬品么?抬頭仰望萬里晴空,良久,我終于良心發現。
等海城和他媽從醫院回來,臥室的床上只剩下一張紙條:我和孩子離開了,離婚手續咱們盡快辦理。
我做好充足準備和海城爭搶兒子的撫養權,卻不想,那張離婚協議書,他一直拒簽。
分居一個月后,海城找到我,一見面,他抱住兒子掉了眼淚:“對不起,兒子,爸爸錯了。”轉身,他又看住我,“媽媽已經回鄉下了,這段時間,我認真反思了自己,也許,我真的做得不夠好,請你原諒。”
我沒有立即原諒海城,依然帶著兒子住在出租房里。
整整一年,海城每天下班就趕過來,我那已經死去的心慢慢蘇醒融化,可是,一想到婆婆,又對復合有了畏懼。
正在猶豫不決,婆婆出現了。看到她的瞬間,我內心一震,不過一年,婆婆的頭發全白了。
“群麗……”婆婆難為情地看我一眼,轉身將小軍抱在懷里放聲大哭,“孫子啊,奶奶對不起你,奶奶發誓,以后絕不干涉你們小家庭的生活。”
婆婆走后不久,我搬回了闊別一年的家,斷掉的日子重新銜接,雖有生澀和磕絆,但看得出,海城盡了最大努力。
小軍上了幼兒園后,我在商場找到一份導購工作,午夜夢回,每每想起差點釀成大錯的那個下午,我都后怕不已:假若當時真的意氣用事,今天的幸福豈不就成了一場永遠的泡影……
薛群麗的故事講完了,看著她和兒子親密遠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前段時間在網上看到的一則新聞:因為家務糾紛,一位母親用繩子將自己和兒子的手縛在一起溺水而亡。那張慘烈的圖片引發了太多人的感慨:到底怎樣過不去的事兒需要孩子成為媽媽的陪葬品?又是誰賦予了那個媽媽孤注一擲的權利。
我天真地想,假如那位母親能早一點看到薛群麗的經歷,也許,一切都可以避免。人生在世,種種困境在所難免,但每到山窮水盡處,總有柳暗花明時。明白了這個道理,也許,那些悲劇,便再也不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