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騎馬拍過照嗎?真馬、木馬、紙馬,不要小瞧國人制造道具的想象力。馬雖已經遠離日常生活,卻依舊存在于照相館里留下的記憶中,翻閱老照片,也是回溯以前的馬和曾經真實的人。
從真實到模擬
小的時候我們在城市里還能經常見到運輸貨物的馬車,那時,家附近的公園邊上有一家照相館的外景拍攝點,那里還有一頭專門供人騎著拍照的駱駝,后來有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這頭駱駝被換成了一匹馬。這匹馬的具體顏色和模樣我現在已經記不清了,但是對這件事印象卻很深,可能因為是第一次見沒有拉著馬車的馬吧。如今,馬離我們的生活越來越遠,人們在日常生活里已經很難再見到馬的身影。
大概是在五六年前,我開始收集一些老照片。幾年下來,這些老照片也有幾千張了,時間跨度從十九世紀末一直到上世紀的八九十年代,這其中絕大部照片分是由分散在全國各地的照相館所拍攝的普通中國人的影像。有趣的是,我發現這其中一些照片與馬有關——不同時期的照相館都曾使用真馬、木馬道具,甚至在木板上畫出馬的圖像來為顧客拍照。照相館和馬的故事由此展開。
攝影與馬的淵源
1839年8月19日,法國人Louis Jacque Mande Daguerre(路易·達蓋爾,1787-1851)在巴黎注冊并向全世界公布了他的新發明——Daguerreotype(達蓋爾銀版攝影法),這是目前世界公認的攝影術被發明的日子。當時的世界,正在被各種各樣新鮮的發明與技術迅速地改變著。曾經聽到過這樣一個有趣的說法:在電報被發明之前,最快的通訊工具莫過于信鴿;在火車出現之前,世界上最快的旅行速度莫過于馬車;而在攝影出現之前,時光無情地流逝,就像一條默默流淌的河。自從有了這些發明,通訊更迅捷,旅行被加速,時間被定格。這些發明不僅改變了世界,而且也改變了人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讓原本緩慢發展的時代加速前行,成為一個信息與影像的世界。實際上,攝影與馬之間的淵源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中后期,我們可以從攝影史記載和保存至今的一些早期攝影圖像中一窺端倪。William England(威廉-英格蘭)在1859年拍攝了“尼亞加拉瀑布吊橋”,畫面中一架馬車與一列火車正在同時穿過這座吊橋,前者注定要在之后的日子里逐漸被后者替代,而攝影則記錄下了這充滿預見性的一幕。
1872年,酷愛賽馬的舊金山鐵路大亨Leland Stanford(利蘭·斯坦福,1824-1893)為了想知道賽馬在奔跑時四個蹄子是否同時離地,這個困擾他很久得不到答案的問題,找到了當時在美國西部最有名的攝影師Eadweard Muybridge(埃德沃德·邁布里奇,1830-1904)。Muybridge出生在英國泰晤士河邊金斯敦的一座古老集鎮,長大后他來到舊金山這座因淘金熱和大鐵路而建設成的新興城市。他本人也因拍攝舊金山壯觀的巨型風景照聞名美國西部。Muybridge在得知Stanford的困惑并得到他的資金支持后,在Stanford的個人賽馬場內進行了一系列的拍攝試驗,他使用多臺高速快門的照相機拍攝下了馬匹在奔跑中的不同瞬間,照片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組連貫的動作。這些圖像是人用肉眼無法捕捉到的。今天我們可以從Muybridge拍攝的這些照片中很輕松的看到,賽馬在快速奔跑的某個瞬間四蹄是可以同時離開地面的。這個結果讓Stanford非常滿意,因為在之前的畫家筆下,奔跑中的馬是不會四蹄同時騰空的。
1909年冬天,時年16歲的梅蘭芳來到北京城內一家照相館拍攝下了這樣一張照片(左圖),照片中,少年梅蘭芳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之上,衣著華麗,左手輕撫韁繩,右手自然下垂緊握馬鞭,儼然一副嫻熟騎手的姿態。為了拍攝這樣一張少年梨園名角與駿馬的留影,照相館攝影師專門在室外給梅蘭芳進行拍攝,而且在構圖時有意地將梅蘭芳身后的照相館牌匾也了收進照片之中。梅蘭芳身下的這匹馬身壯毛密,鞍韂齊全,馬尾馬鬃也打理的十分整齊,我想這匹馬一定是梅蘭芳心愛的坐騎,能專門去照相館給自己和坐騎拍上一張留影,可見當時的人們對馬的熱愛程度。
小木馬的故事
木馬是照相館拍攝兒童照片時最常使用的道具之一,它最初起源于歐洲。據說現存最高古老的木馬來自十七世紀初期的英國。英王查理一世(1600-1649)小時候的雙腿嬌嫩,不夠強壯,于是照顧他的保姆發明了一種木質的搖馬。這種木馬的下部有兩側分別有兩塊半圓形的木板,可以讓查理一世坐在里面練習雙腿的力量。傳說有了這個木馬之后,查理一世的雙腿后來真的變得強壯了起來。我們今天已經無法考證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總之,這種小木馬在這個時期的歐洲宮廷和貴族社會中開始流行開來,并且成為他們訓練子女們騎術的重要玩具。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英國軍隊甚至使用木馬來訓練士兵的騎術。
當照相館出現以后,照相館的攝影師很快就把這種廣受歡迎的玩具木馬引入到照相館中來為孩子們拍攝照片。當時的木馬價格不菲,一般家庭很難承受購買木馬高昂的費用,所以普通家庭的父母去照相館給孩子們拍攝一張騎木馬的小照片還是相對經濟的不錯選擇。久而久之,孩子們去照相館中的乘騎木馬拍照便成為一種傳統,我也收藏了不少這樣的小照片,從民國時期蛋白或銀鹽紙基的黑白照片到八九十年代的彩色照片都有。雖然它們屬于不同時代,受當時的經濟條件所限,這些小木馬的做工與材質或精致或粗糙,但是騎著它們的稚嫩“小騎手”們在木馬上擺出的動作姿態大都像模像樣。我不知道這些老照片中的孩子們之后的人生經歷了怎樣的波浪起伏,但至少在這一刻,在拍攝的一瞬間,我能感到他們是滿足和快樂的。
照相館里的龍馬精神
馬必然是要奔跑的。唐代詩人李郢在《上裴晉公》一詩中寫道:“四朝憂國鬢如絲,龍馬精神海鶴姿。”“龍馬”的說法將“龍”這種中華民族的精神圖騰與馬聯系到一起,使人們對“龍”想象能夠有一種現實的寄托,現在想想《西游記》里對于白龍馬的人物設計確實是十分恰當。也有人說,人類對“龍馬精神”的推崇,或許正是對自由天性的向往與回歸。在古代社會中,馬與人類文明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系,對駕馬馳騁的渴望可能早已潛移默化地注入了我們每個人的基因,縱然那個龍馬奔騰的時代已經隨著機器時代的到來而漸漸遠去。這也就不難解釋為什么會在照相館中出現這么多騎馬飛奔的照片。
早在十九世紀的后半葉,攝影師Eadweard Muybridge便用他發明的相機捕捉到了飛奔的馬的圖像,但他當時使用的攝影設備復雜龐大且造價不菲,并不能夠普及到照相館中使用,而且照相館一般也沒有足夠的場地和條件來飼養馬匹。當時的人們想要給自己在飛奔的馬背上拍攝一張完美的照片是很難實現的,不過聰明的人們很快便想出了一種更為簡單且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
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山西的一家照相館拍攝的照片中,有一個商人,穿戴著厚實的棉袍和皮帽,好像正騎在一匹奔跑的駿馬之上,實際上這匹奔跑的“駿馬”是畫在木板上的。畫師在一塊大木板上畫好奔馬的形象后,沿著邊緣小心裁切出馬的形態,然后將其擺放在背景畫前面,兩者之間再放上座椅,這樣拍照的人就可以坐在椅子上騎這匹奔馳的“駿馬”了。照相館利用這種Ij妙的布景手段,在空間中成功營造出了一個視覺假象。這種制作布景的方式有很多優點,節省空間且便于更換和搬運,所以一直沿用到了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還有一張拍攝于1980年代的照片,年輕的爸爸帶著一頂酷似魔術師的帽子和他的孩子在照相館中拍攝了這張騎“馬”的照片,當時拍攝這種充滿戲劇性場景的照片也只有在照相館中才能夠實現。
那些發黃的老照片被視為最珍貴的財富,其實我并不知道大多數照片中的人物是誰,這些人有著怎樣的人生故事。但我相信每個人都有一個屬于他自己的精彩人生,小木馬承載了無數孩子的少年夢,而這些美麗的夢都化作小照片兒,留存在各家各戶的相冊當中。今天人類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迷戀馬,取而代之的是占領了整個世界的汽車。不過,有趣的是,德國汽車品牌BMW在中文里被翻譯成“寶馬”,這也許也是現代文明對馬的一種懷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