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億唐

6月24日，迅雷在美國納斯達克交易所掛牌上市，成為2014年繼京東集團、阿里巴巴、聚美優品、途牛網、新浪微博之后的第10家在美上市的中國概念股。業內分析人士預測，從今年中國企業赴美IPO情況來看，2014年將是2010年以來最好的一年。

在中國互聯網概念股扎堆赴美圈錢、國內傳統行業企業中互聯網思維大行其道的時候，那個叫作“億唐”的互聯網先驅，如今在哪里呢？

夢幻團隊造夢人

億唐成立于1999年。就在當年的7月12日，中華網在納斯達克首發上市，這是在美國納斯達克第一個上市的中國概念網絡公司股。這個消息讓很多在互聯網黑夜里摸索前行的企業看到了一絲希望。而橫空出世的億唐和他夢幻般的團隊似乎從一開始就藐視了這種暗夜潛行。

公司創建之時，創始人唐海松剛剛獲得哈佛商學院工商管理碩士學位。趁熱打鐵，他很快搭起一個了由5個哈佛MBA和2個芝加哥大學MBA組成的“夢幻團隊”。唐海松信奉的人才理念是“找人一定要高標準，考慮到機會成本和招人效率，應該只在名校找人”。因此，在發展初期，億唐的員工有一半來自哈佛、芝加哥、匹茲堡、麻省、普林斯頓、復旦、清華等名牌院校，擁有在麥肯錫、普華永道、博雅等全球著名公司的工作經歷。當時像億唐這樣聚合了眾多從芝加哥、哈佛、匹茲堡、麻省、普林斯頓等世界名校學成歸來的精英的網絡公司，國內找不出第二家。

有一篇文章曾這樣形容：“當億唐隊的球迷們從睡夢中醒來，擰開億唐牌的牙膏，用億唐牌的牙刷刷完牙，倒上一杯億唐牌的牛奶，走上億唐網站，先看今天的億唐新聞，再到億唐本地指南中為晚上的聚會訂好億唐晚餐，然后穿上億唐牌的牛仔服，蹬上億唐牌的旅游鞋，騎著億唐牌的自行車匆匆上路……”

這種在今天看來極度夸張、過于美好、略帶嘲諷的描述，在當時竟然的的確確是唐海松的創業理想。

1974年出生的唐海松年僅15歲時即獲得復旦大學激光物理學學士學位。從大學出來，因為不想繼續搞物理專業，他當起了導游。這一段經歷鍛煉了他的口才。1990年，他去了美國?！昂Ｋ勺畲蟮奶攸c是特別會激勵人。他自己熱血沸騰，也能把你說得熱血沸騰。”他的哈佛同學常東升為此感慨。

唐海松創業方案中所描述的商業理想是：億唐網不僅是一個網站，而且是一個輻射網上網下的強大品牌-它為被稱為“明黃一代”的18～35歲之間的年輕人提供各種網上服務和網下的生活用品，是“通往中產階級的一道門”。

“看到紅色，人們會想到可口可樂；看到山德士上校，人們會想起肯德基。我希望幾年之后，只要看到黃色，大家就會想起我們——億唐。我們的宗旨在于把積極的生活態度、優雅的生活方式和緊密的社區精神帶給新一代的中國人?！?/p>

這是唐海松曾經的豪言壯語。“明黃一代”成為中國互聯網一個曾經最激動人心的夢想，使唐海松自己和眾多億唐人激動不已。

唐海松吃準了美國風險投資的那一套。他曾說：“海外的投資人最看重管理團隊，而且在乎是否有失敗的經驗，最要緊的是獨創性和創見性的商業模式。”從他的方案描述中，國際投資方認為唐海松的商業計劃是有創見的，億唐的“明黃一代”在他們看來是絕好的思路。

憑借誘人的創業夢想，唐海松1999年5月做商業計劃，6月即獲得第一筆風險投資，7月在上海開始籌備。到11月1日，擁有2000多個網頁的億唐網站就已經正式開通。與其他公司不同的是，由于起點高，資金充足，億唐不必像許多小網站那樣從二三十人做起，而是從一開始就很大氣。這一度引得國內眾多為錢發愁的網絡公司羨慕嫉妒恨。

如此，整個團隊的優勢、投資人的優勢、出色的管理經驗和技術上的強勢使億唐人深信成功就在不遠處。

七年坎坷悲歌路

1999年創立伊始，財大氣粗的億唐就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快速“燒錢”。除了在北京、廣州、深圳三地建立分公司外，億唐還廣招人手，在各地進行規模浩大的宣傳造勢活動。

2000年，億唐先后發起了“E時代沖浪，送出十萬年薪”、“億唐漂流瓶”、“尋找E唐大使”、“E時代情人節大派對”等一系列活動。與此同時，“今天你有否億唐”的品牌廣告語也迅速占領了全國各地的路牌和中央電視臺的多個頻道。

1999年到2000年，億唐僅在宣傳方面的投入就高達300萬美元約合2000萬元人民幣。

在那段瘋狂燒錢的歲月里，唐海松及其領導的億唐從網站到手表全都做，甚至投資250萬元參與拍攝了20集電視連續劇《真情告白》的續集。更有傳聞稱億唐在兩個月里，就“燒”掉了1億元人民幣。

“那時候的想法是，先依靠網站做出品牌，然后利用品牌知名度發展時裝、手表等時尚消費品，這些消費品反過來又會支持網站的發展，建立良性循環。”億唐COO常東升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如是說。

很快，錢就不夠燒了。“你就別問了，反正都不成功?！痹浢鎸τ浾?800萬美元還剩下多少的提問，常東升在電話中一聲嘆息。

當時，無論瘋狂燒錢還是開源節流都被看作一種存在即合理。諸多互聯網企業，誰也不知道誰玩的會更加契合互聯網時代的游戲規則，心里難免發虛。但大多數玩家認可了一句口號，即“內容為王”。

但唐海松的心思并不在網站內容方面。他幾乎把80%的精力放在“億唐卡”身上——這種提供億唐特約商戶優惠的VIP購物卡，其實在當時并沒有多少市場。

億唐網內容貪大求全，毫無特色：幾乎門戶有的東西，億唐當時都有。作為一個綜合性網站，億唐擁有億唐主題、新聞報道、蝶女性網、億唐校園、億唐卡、職業直通車、財經縱橫、億唐房屋八個縱深頻道。但除了郵箱等少數服務外，沒有一樣真正拿得出手，互聯網“一白遮百丑”的規則被視而不見。而就在當時，新浪的新聞、網易的聊天室、搜狐的搜索引擎都已形成不錯的口碑。

2000年億唐元旦晚會上，唐海松做過一個比喻：“如果把億唐比作一本書的話，那么1999年所做的就是它的引子，從現在開始寫第一章。如果寫得好，這就是一部長篇，寫得不好的話成超級短篇也不是不可能?！?/p>

一語成讖?？上У氖莾|唐沒能成為長篇，而是結結實實地成了一部短篇。雖然后來拖拖拉拉茍延殘喘了6年，亦頗有狗尾續貂之嫌。

殘酷，已經悄無聲息地到來。

2000年4月，納斯達克股指暴跌，中國互聯網業到了一個必須重新審視的階段。2000年底，無法贏利的億唐開始恐慌——錢燒光了大半，第三筆融資幾無可能。

2001年6月，億唐兩度大規模裁員后，員工數從120人跌至30人，各個分公司也逐一解散。同時，億唐網也放棄了黃燦燦的背景色調，改為綠色——黃色之前一直是億唐的標志，象征著向上的“明黃一代”。這一舉動也被視為億唐人自身定位的全面動搖。

億唐之后的發展幾乎可以看作是垂死掙扎。2001年到2003年，億唐不斷通過與專業公司合作，推出了手包、背包、安全套、內衣等生活用品，在線上線下同時發售，悄然嘗試手機無線業務，幫網游“仙境”做官網，后來又轉型做“一度”SNS Hompy，甚至有模有樣經營起一家模特經紀公司“火石”，在此期間還投資拍了一個校園電影《我的太陽》。諸如此類不斷嘗試，盲目拓展。

這讓億唐無暇顧及一些新興的機會。而正是這些新興的機遇，被一些嗅覺敏銳的互聯網公司捕捉到，開始譜寫新的傳奇。

2001年7月，同在上海的盛大開始運營韓國網絡游戲《傳奇》，2002年盛大盈利高達5億元，并在之后兩年實現上市。2002年底，搜狐為首的門戶網站也首次通過廣告、手機業務和網絡游戲實現盈利。但這時的億唐，離上市目標越來越遠。

此后兩年，依靠SP業務茍延殘喘的億唐，唯一能給網民留下印象的就是成為CET考試官方消息站，但由此而來的巨大人氣并沒有給億唐帶來好處。每年考試成績公布之后，億唐頻頻癱瘓的服務器總是引起網民一片怒罵。

1999年至2005年，億唐經歷了不計其數的痛苦改版。從最早的包羅一切的門戶“胃口”，到后來的全面收縮陣線，再到無數次的轉移和失敗，每一次變化都意味著公司內部的調整，而頻繁調整的結果還是一事無成。大多數老員工早已黯然離去，剩下的年輕人則在苦熬青春，昔日的夢想早已磨滅殆盡。

落魄江湖徒黯然

億唐的6年掙扎終于累了。到了2006年，在搜狐、百度、騰訊等大佬的榮光下，億唐曾經花費重金打造的品牌幾乎已被忘卻，所剩下的東西已經十分有限，甚至只是軀殼。

2006年2月8日，周鴻祎旗下的奇虎網收購了億唐網。奇虎看中億唐網的重要原因是億唐網具有互聯網站的各種資質，包括新聞轉發證、ICP和SP牌照等，而這些牌照是進入內容、SP市場必須跨越的門檻。收購之后，奇虎網理所當然地獲得了包括全網SP牌照在內的全部牌照。

2009年5月，億唐域名因不續費被拍賣，最終以35603美元的價格成交。

一家曾經坐擁近5000萬美元融資、品牌覆蓋全國的互聯網貴族，墮落至斯，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億唐錯在何處？

有分析認為，億唐定位的“明黃一代”在中國人數并不多，而且并沒有形成一個棱角分明的階層，顯得面目模糊。當時的中國，本身并不富裕，年輕人仍然受到論資排輩的影響而無法進入更高的收入或管理階層。這是美國與中國的一個不同之處，以美國為參照來看待中國，只能說明，投資方缺乏對中國應有的了解，唐海松本身缺乏對中國青年層應有的深入分析。這一階層因正處于個性化最強時期而在需求上差異性很大，具體操作的人實在是很難整合到恰如其分的信息資源。

“明黃一代”的定位固然是其一大錯，更大的錯誤還是在商業模式的選擇上。

唐海松不想像許多網站那樣把重點聚焦在ICP的內容上，也不像有些網站靠軟件或技術服務取悅網民。在他的思路里，建網站只是第一步，他希望用網站募集的資金，繼續擴大經營他的品牌。

然而，有分析人士表示，從品牌創立過程來看，億唐品牌缺乏有形的依托。傳統行業做品牌是與實物相連的：或是先有實物，然后推廣、宣傳，昭示一種意蘊，如可口可樂、金利來、麥當勞等；或是將已為潛在顧客所接受的某種形象、觀念實物化，如把一些家喻戶曉的卡通、電影形象授權給消費品公司，做出一些好玩有趣的東西。二者共同的特點是抽象的觀念有著具體的物體來依托。億唐要體現的積極生活態度、樂觀主義和優雅的生活方式是無法通過某一具體實物來體現的，必須借助于物體群、人群和物體群與人群的聯結方式來體現，而這在短時期內更是難以達到的。這就使得人們對億唐的期望和億唐所能實現的價值之間有了巨大的差距。

當然，納斯達克的寒流也是不小的外部因素。

常東升曾經很無奈地說：“億唐確實打出了相當的品牌知名度，但接下來遭遇了互聯網寒冬。”從1999年11月億唐成立到2000年4月納斯達克寒流來臨，只有幾個月發展時間，億唐沒有充裕的時間來實現自己的夢想。浮躁過早結束對整個互聯網業的健康發展是有利的，但對于一個剛成立、尚無法靠自己造血來養活自己的互聯網企業來說是滅頂之災。

然而，同樣遭遇互聯網寒冬的新浪、搜狐、TOM、網易等老門戶在寒流之后紛紛翻身，實現盈利，盛大、九城、攜程、百度、空中網等新興網站更陸續登陸納斯達克，功成名就。那些早期投身于SP、網絡游戲、搜索、電子商務等熱門領域的互聯網公司，無不賺了個盆滿缽滿。而被業界認為不務實的億唐，在長達七年的時間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與各種商機失之交臂。就說億唐被收購的SP業務，盡管從2001年就開始涉足，其發展卻遠遠落后于其他SP對手。

唐海松也曾對此有過反思。他在自己的hompy日記中寫道：“技術管理很難。我在互聯網5年的痛苦經歷就是我在技術上的欠缺。我們公司為什么一直在變方向？歸根到底是我對技術不懂。所以在億唐錯過2000年的上市機會后，億唐沒有了技術的方向。否則，我們早就該選擇auction、search engine等在美國已經得到證實的商業模型，或者就盯著一個垂直領域像招聘或旅游等商業模型。相反的，我們一直找不到北，所以我在痛苦地東碰西撞，浪費了時間和資源?！?/p>

一場歡喜忽悲辛！如今，唐海松在Hompy.cn的個人主頁取名為“新HOMPY，新億堂”，他的文字中也不再有“億唐”的字樣。億唐，就此只留存于一代人的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