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為他做飯、洗衣、打掃房間。芳芳每天都把房間打掃干凈,做美味的飯菜,把白襯衣熨得妥帖。芳芳還把以前厚重又滿是灰塵的窗簾換成了黛色的,就是現在的這一幅,很漂亮,一推門,就好像進入了浪漫的世界。
1
芳芳嗜酒。波爾多的木塞剛拔掉,她便對著瓶子喝了一口,芳芳狂野的樣子很男人。
杜南看著她,忽然就覺得芳芳是那樣一個缺愛缺關心的孩子,讓他心疼。
2
夜深了,杜南睡在芳芳的沙發上。沙發是老的,彈簧斷了幾根,杜南不敢動,一動便有吱呀聲。
芳芳睡著了嗎?芳芳的睡姿是什么樣的呢?
杜南是男人,好色,但不猥瑣。他并不想偷窺她打擾她,更不想侵犯她。杜南只想讓芳芳安靜地睡著,做個美夢。但夜很深的時候,他被她的哭聲驚醒了。
杜南聽見芳芳隱忍的即使咬住被角也無法壓抑的哭聲,他敲了門,她不應,杜南一推,門便開了。芳芳的背映在一片黛色里,皎潔光滑,微微顫抖。然后她扭轉臉過來,問他:能不能抱抱芳芳?
杜南去抱她,像幼年時抱著心愛的玩具,芳芳的眼淚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濕了睡衣。
芳芳說她不走,是因為她在等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芳芳曾經深愛,現在深恨的男人。
芳芳說那段往事的時候,從杜南的手里夾過來香煙,鼓足了勇氣一般抽了一口。
3
那年,芳芳19歲。
你知道19歲的女孩像什么嗎?星星,漆黑的夜幕下,璀璨奪目的星星。這話不是芳芳說的,是徐銘說的。徐銘是一名導游,那天他帶著一群游客從芳芳們的小鎮上經過,看到芳芳便喊住了她。他一邊喊芳芳,一邊跟身邊的游客說了那句話。
他還說:布依族的姑娘就是原生態,原汁原味的美。你們要不要和她合個影?
就這樣,芳芳穿著母親留給她的舊裙,被一群人圍住拍了照。之后,徐銘喊住芳芳:姑娘,你能給我地址嗎?我給你寄照片。
芳芳搖搖頭,又點點頭。
芳芳點頭是因為徐銘長得很好看。徐銘的身材頎長,單眼皮,一笑眼睛就瞇成一條縫。芳芳點頭是因為忽然間不想就這樣和他擦肩而過。每天芳芳和無數個人擦肩而過,可是沒有誰說一聲,我可以再聯系你嗎?所以,徐銘是特別的。
一個月后,芳芳收到了徐銘寄來的照片,信上有他的地址、電話,還有一句輕佻的話:你敢來找我嗎?
那時芳芳正處在困境中,母親很想把她嫁出去,家里總是進出很多人像貨物一樣地打量她。芳芳不喜歡,芳芳逃了。一無所有的芳芳,滿臉清白無辜,以飛蛾撲火的姿態飛向了他。
芳芳來到這座城市,來到這座房子,敲開門。
他看著芳芳大包小包的樣子很驚訝,然后又笑了,他抱著芳芳,拍拍她的肩膀,揉揉她的頭發。芳芳便把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他。
第一次那樣深切地愛上一個人。
徐銘是喜歡芳芳的,他總是喊芳芳小姑娘,帶芳芳出去吃好吃的食物,買好看的衣衫。芳芳為他做飯、洗衣、打掃房間。她每天都把房間打掃干凈,做美味的飯菜,把白襯衣熨得妥帖。她還把以前厚重又滿是灰塵的窗簾換成了黛色的,就是現在的這一幅,很漂亮,一推門,就好像進入了浪漫的世界。她們在黛色下親吻著,芳芳喜歡,徐銘也是。
徐銘偶爾出去工作,接團、出團,一連好些天。有時他掙到了錢回來,他們便都很高興,有時,沒有收入,便開始沮喪。徐銘不高興了便喝酒,喝完了就動手。芳芳在他的手下就像一片葉子,輕飄飄的,滿是驚懼。
他打芳芳,讓她滾。
可是她無處可去,她不想回小鎮。所以,芳芳忍著。
很疼的時候,芳芳也不流淚,只是惡狠狠地瞪著他,用最惡劣的語言咒罵他。他們相愛,也彼此傷害。
徐銘最后一次離開家,對芳芳說,這次出去肯定能賺很多錢回來,你在這里乖乖地等著我回來,我回來,便娶你。
芳芳等著徐銘回來,從21歲到24歲,3年,最好的時光。他沒有回來,等待,把芳芳催老了。愛就變成了憤恨。
4
杜南看著芳芳,她好像用盡了力氣,才講完自己的故事。她睡著的樣子就像嬰兒,咬著嘴唇,蜷成一團。
杜南在聽芳芳講述時很想告訴她,男人其實是怪生物,他們總是口吐承諾,而后又忘記承諾。承諾是什么東西?是明知道做不到,還說出來告誡自己的。所以,芳芳,不用等他。她必須得離開,一周之內。這是公司給出的期限,如果不走,會有危險。
第二天,杜南告訴芳芳,其實他認識徐銘。昨晚他聽到她講徐銘是導游,還看到了徐銘的照片,便想起來年初的時候,他去云南的一個小鎮旅游,見到了徐銘。他在那里做地陪,好像還有了妻子,他的妻子胖胖的,臉蛋紅撲撲的,肚子挺著,現在,孩子估計已經滿月了。
杜南說,芳芳,你相信我,他的后頸是不是長了個痦子?
芳芳說,是啊,她開始相信他,抓緊了他的手。
杜南說,如果你愿意,我陪你去找他好嗎?
芳芳的眼淚便掉下來了:好,好。
芳芳的東西真是少,那些舊衣都是3年前的了,她想了想,沒帶,而是摘下了那幅黛色的窗簾。杜南帶著芳芳住進了自己的家。芳芳一進門便呆住了,那房間里的所有窗簾都是黛色的,比她的那一幅更美,更精致。
5
他們坐了6個小時的大巴,又轉小巴。芳芳一直看著窗外,杜南也沒有說話。旅途上的景物那樣美妙,可是誰都沒有心思觀賞,他們各懷心事。
到了小鎮,已經是深夜了。那晚他們投了旅店。那個小旅店,有木的吧臺,木的桌椅,木的床,木的地板,連燈罩都是木的。他們各住自己的房間。
夜半,芳芳還是來敲了門,躺在了杜南的身側。
芳芳因為激動而無法成眠,內心惴惴不安,不停地問:你好好跟我說,他胖了嗎?他不是有妻兒了嗎?我該如何對他說第一句話呢?不能要求他和我走吧?他會跟我說什么呢?你明天可不可以假裝是我的男人?
杜南把手臂環在了她的頸下,溫柔地吻上了她的額頭,安慰她:睡覺,有我在。
那一夜,他們終是沒有成眠。第二天,芳芳早早地起來,站在鏡前不停地照。她問杜南:我還好吧?
他答:美極了。
那天,他們找遍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問了幾乎所有的商戶,可是沒有誰認識徐銘,更不知道徐銘還有個妻子,在這兒生了孩子。
芳芳穿著艷色的高跟鞋,走到腳趾出血,然后眼淚噴涌。
她罵杜南,拳頭打在他的胸口:你騙了我!
6
杜南是騙了她,為了公司能趕緊開工蓋樓,為了芳芳不受傷害。芳芳走了,杜南獨自一人回了城。
杜南再也沒有見過芳芳。
芳芳的舊裙子散發著檀香,放在了杜南的床頭,他每晚都會想她,想第一次見她,想他們的第一夜,想她汪洋一般的身體,嗚咽的哭泣。第一次見她時,就是在她19歲, 徐銘是導游,他是游客,所以他才能說出來他的后頸有痦子。拍照時,他站在一群游客的最后排,有人擋了他的臉,可是芳芳的臉卻璀璨如滿月。他也是喜歡她的, 徐銘說她像星星,可是對他來說,她像滿月,是獨一無二的。他曾經去小鎮找過她,可是她已經走了。他晚了一步,就一步。
芳芳,滿屋子,滿城,滿世界,都是她。
他站在窗邊,臉上映著一圈旖旎的黛色。他終于沒有忍住,號啕大哭……
(編輯 遐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