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青山是一位謙謙君子,也是一位天縱內慧的詩人,外圓內方,行止灑落。他的本質是詩人,雖任《飛天》主編,但卻十多年如一日,沉溺于書法之中,好之不倦,自得其樂。
馬青山好酒,乃酒家也。朋友小聚,一斤白酒,輕輕松松,經常一個晚上能跑兩三個酒場。他應酬多,場子多,南來北往的朋友更多,酒席之上話也多,一邊說,一邊右手無意識地在空中或桌上比劃著。酒闌人散,帶著一兩斤好酒的香味,飄飄欲仙地就回家了。他不太喜歡去唱歌,一般喝完酒,就回家。他酒性好,不撒酒瘋,也不亂打電話,也不立即抱頭而睡。他回家,直奔書案,鋪開宣紙,開始揮灑筆墨,隨著毛筆在宣紙上游走,酒氣拂拂從十指間溢出。那種感覺想來美妙極了,可惜不能沾酒的我輩無法想象,更無論體驗了。他一般要寫兩三個小時,酒散人倦,才洗漱休息。
“書者,如也,如其志,如其學,如其才,總之,如其人而已。”馬青山的書法,真是詩人的書法,那是一般的職業書家無法寫出來的。米芾說,“書不入魏晉,終為俗格。“因為魏晉的人有真性情,率性而為,清俊通透。馬青山,性情中有著魏晉的因子,書法之中也略透一點信息。當代作家書法,總體上技法、功力不如書法家,包括賈平凹諸人。陳傳席說賈平凹書法一超直入如來境。我曾當面問他,賈平凹書法可以入書法史嗎?他笑笑。然后解釋說,平凹書法有靈性。
蔡邕《筆論》曰:“書者,散也。欲書先散懷抱,任情恣性,然后書之。”書法,在古代乃文人余事,才華越高者,其書法也越有韻味,亦越為人所看重。書法,也就是士大夫公事之余,“散懷抱,任情恣性”之具而已。而專業的書工,往往為人所輕看,因為那只是匠人活計而已。《顏氏家訓》告誡后人:“慎勿以書自命。”柳公權亦云:“以侍書見用,頗偕工祝,心實恥之。”
馬青山的書法,多寫意,頗有抒情性。本來,抒情也是中國書法的主要功能,它不僅僅是寫字,更是要傳達寫字人的情感。可是,如今的書法界,大多是工藝美術,近于技術操作,與情感沒有什么關系了。被人詬病的所謂展覽體,即是一例。大多數書法家用半年時間準備一件入展作品,相同內容寫上百幅,然后從中摘出最好的,像木活字一樣,排成一幅作品。猛一看,很打眼,不僅入展,還獲獎。但這種東西,不能細看,也無法久看,因為它里面根本就沒有生命。有人說了,你讓這種人現場即席寫一幅作品,他就露怯了。
我們要知道,書法需要技術,但不僅僅是技術。書法是藝術,書法家是藝術家,既然是藝術家,就需要有非常深厚的學養,有較高的文化修養。你最少要精讀幾冊中國古代經典,比如《莊子》,比如魏晉文章。因為書法是文化的積淀,根本上說,它不是技術活。書法家不能將自己混同于做飯的大師傅,或一個修下水道的技術員。他們需要的只是技術,不需要讀《莊子》。但一個書法家卻不行,沒有文化修養,你那字就無法稱之為書法,只能說是一個碼字的而已。陳獨秀當年批評沈尹默書法“其俗在骨”,也即此理。
老子說:“樸散以為器。”在這個技術時代,也就是無“道”有“器”的時代。馬青山的書法,于此見其價值。他的書法,也就是他的心聲。清代惲壽平說:“作畫須有解衣盤礴,旁若無人,然后化機在手,元氣狼籍。”馬青山的書法,當然未能達此“化機”境界,但那種趣味,依然喜人,讓人感覺到一種生機,一種生命的氣息。倘能在技法方面下點苦功夫,則幸甚至哉。
寫到這里,想起一個典故:當年錢穆父說“魯直之字近于俗。”黃庭堅問“何故?”穆父說:“無他,但未見懷素真跡爾。”后終見懷素真跡,頓悟草法。
(編輯 李天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