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人間詞話》看姜夔詞的思想性

摘 要：從《人間詞話》中王國維對姜夔詞的評價入手，闡述姜夔詞的內容，題材。發掘其詞思想的豐富性。

關鍵詞：《人間詞話》；姜夔；王國維

作者簡介：薛瑩（1986-），女，碩士，江西鷹潭人，鷹潭職業技術學院助教，研究方向：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6-0-02

縱觀詞學批評史，對姜夔的評價大多著眼于詞格的“清空、騷雅”。張炎在《詞論》中評價姜夔詞：“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劉熙載《藝概·詞曲概》稱：“姜夔詞‘幽韻冷香’，是詞家中‘老仙’”；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則謂“白石詞如明七子詩，看是高格響調，不耐！”雖然褒貶不一，但是評論的角度僅是從藝術技巧、語言文字、聲律等方面，而對姜夔詞的精神意蘊，思想內容方面的開掘是不完滿的。以至于重多學者都認為姜夔詞格調雖高，但無意境。

王國維《人間詞話》：“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于第一流之作者也。”王國維認為由于姜夔的詞過于注重“句琢字煉”使作品中的內容、思想情趣等方面表現不足，精神意蘊欠缺，內容不敢觸及社會現實。但是隨著研究的進一步發展，人們越來越多的發現，白石詞除了高超的表現技巧，在思想內容和文化精神方面也是具有鮮明的特點。 姜夔存詞80余首，歸納概括可以大致可以分為以下三方面。

一 、個人飄零身世的傷感

白石的一生是個悲劇，他才華極高，卻終生困蹶。他詩、文、詞無所不精，音樂、書法也造詣很高，雖受世人的關注，卻始終未得一官半職，卻也只能依附與他人門下。周密《奇東野語》：“某早孤不振，幸不墜先人之緒業，少日泵走一生潦倒，最后窮死江湖，……”蘇泂在《到馬塍哭堯章》詩中寫他所見的：“除卻樂書誰殉葬？一琴一硯一《蘭亭》。”可見其生活的困窘，白石可謂嘗盡人生苦味。

《玲瓏四犯·越中歲暮聞蕭鼓感懷》

疊鼓夜寒，垂燈春淺，匆匆時事如許。 倦游歡意少，俯仰悲今古。江淹又吟恨賦，記當時、送君南浦。萬里乾坤，百年身世，唯有此情苦。揚州柳垂官路，有輕盈換馬，端正窺戶。酒醒明月下，夢逐潮聲去。文章信美如何用，漫贏得、天涯羈旅。教說與，春來要、尋花伴侶。

據夏承燾先生考證，這首詞寫于白石三十九歲。描寫的是詞人游山賞水，寄予了他渴望歸隱的思想感情和豁達的胸襟。仔細品味，詞也表達了姜夔個人身世的痛苦之情。“文章心美知何用！謾贏得、無涯羈旅。”有一種壯志未酬，感懷身世凄苦的情感。

《湘月》

五湖舊約，問經年底事，長負清晨。暝入西山，漸喚我一葉夷猶乘興。倦網都收，歸禽時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與，畫橈不點清鏡。誰解喚起湘靈，煙鬟霧鬢，理哀弦鴻陣。玉薼淡玄，嘆坐客、多少風流名勝。暗柳蕭蕭，飛星冉冉，夜久知秋信，鱸魚應好，舊家樂事誰省。

一開始寫三五朋友暢游湘江，以完成夙愿，“暝入西山漸喚我，一葉夷猶乘興。”實在是歡暢盡意，好不快活，但是即使是在這種歡樂的場景下，白石隱藏在骨子里的“冷意”、“傷感”卻又泛上，“暗柳蕭蕭，飛星冉冉。夜久知秋信，鱸魚應好，舊家樂事誰省？”抒發的是自我深悄的孤獨、漂落之傷。此刻，“舊家”的人們正圍坐在桌邊，享受著鱸魚美味，但誰又知道我此時的復雜心緒！

二、 對往日情事的感懷

據夏承燾《姜白石編年箋校·合肥詞事》考證，白石曾在合肥有一段情遇，所戀對象大約是善彈箏琶的年輕歌女，他們先是郎才女貌，十分恩愛，但是最后卻未能結合，終于分離。白石對于這一段戀情一直不能忘懷，是他終身的遺憾，一直刻骨銘心。白石存世的80多首詞作中有近20首是描寫對戀人的懷念和相思之情的。

《長亭怨慢》

“漸吹盡、枝頭香絮，是處人家，綠深門戶。遠浦縈回，暮帆零亂向何許。閱人多矣，誰得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見，只見亂山無數。韋郎去也，怎忘得，玉環分付。第一是早早歸來，怕紅萼無人為主。算空有并刀，難翦離愁千縷。”

以柳起興，以引起詞人的相思之情，“樹若有情時，不得青青如此。”此句詞人借怨柳樹，青青之無情，反襯自己離別時的款款深情……。陳廷焯謂：“白石諸詞，惟此數語最沉痛迫烈。”《白雨齋詞話》

在與戀人“初遇“之后的二十年，詞人在一個元宵節的晚上，夢見了詞人心中日夜思念的人，醒后作詞《鷓鴣天》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現，暗里忽驚山鳥啼。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肥水東流無盡期”其情感之沉痛深長，便憑著一江春水的浩淼形象，形容抒發的無以復加，“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分隔兩地的相思，只能放在各自的心中，這是一種“一息尚存而心心相印”的戀情

《江梅引》

“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今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濕紅恨墨淺封題。寶箏空，無雁飛。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暉。舊約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罷誰南春草賦，又萋萋。漂零客，淚滿衣。

《江梅引》序日：“丙辰之東，予留梁溪，將詣誰而不得，因夢思以述志。”

白石前往無錫張鑒莊園，時值臘梅竟放，觸景生情，忽憶當年與戀人共賞江梅之情景。

“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今日見滿樹梅花，勾起詞人滿腹相思，想到五年前離合肥時依依惜別的情景，如梅花初綻然后相思不見，積思入夢。“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今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幽夢手同攜”與“今夜夢中無覓處”形成甜蜜與失落的對比，表現詞人惆悵和濃烈的相思之情，以虛無縹緲之夢境，表現詞人患得患失悲苦的心情。“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陽，舊約扁舟，心事已非。”那熟悉的小巷阡陌依然清晰如昨，但物是人非，“枯樹斜陽”心情陡然悲傷。

靜安先生認為白石之詞“終隔一層”。要作到“不隔”必須詞人必須要真誠，胸襟坦蕩，要有“赤子之心”，保持高尚情操，不僅對人生要“忠實”，要“真摯”而且“能與花鳥共憂樂”，從而才能寫出“真情感”和“真景物”創造美的境界。王國維之所以對李后主的詞推崇備至，也正是因為其表達的是真生活、真情感，所謂“赤子之心”。但是在姜夔的詞中我們仍然可以感受到一個富含真實情感的詞人，無論表達對自我漂泊命運的感傷，還是對心中已逝戀情的懷念，都是細膩而真實的。不同的是，李后主表達的一種自我化，個性化的感情，姜夔表現的是大眾化，普泛化的情感。

三、深沉悲涼的愛國情感

孔子曰：“言之無物，行之遠矣。”王國維提出“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評判詩文高雅與淺俗，不只是看它的外在的形式，更主要的是看所表達的思想內容。王國維對姜夔詞評價不高的還一個原因是認為他的詞內容不敢觸及社會現實。面對國家民族危亡，沉浸在輕歌曼舞，酒醒春宵的詞人們清醒過來。紛紛用詞來表達內心的愛國，憂民的情感。但姜夔由于寄人籬下，同時在社交場合中，還要應時創作詞供給一些達官貴人消遣，所以內容不可能反映現實。其實我們細讀姜夔的作品，發現仍有不少慨嘆國事的作品，雖不象辛棄疾、陸游等詞人那樣充滿激情，卻依然能夠感受到他的傷時憂國之心。

白石生活在南宋茍安政權之下，戰爭給他帶來的“傷痕”是無法愈合的。在他的心中積聚著對戰爭的恐懼與厭惡之情，作品中表現了對民族危亡的擔憂，對中原難復的沉痛之情。

《凄涼犯》云：“綠楊巷陌秋風起，邊城一片離索。馬嘶漸遠，人歸甚處，戍樓吹角，情懷正惡，更衰草寒煙淡薄。似人當時，將軍部曲，迤邐渡沙漠。”寫出了戰后荒涼，蕭索的情景，以及對于戰爭不息的愁苦之情。這類詞最著名的是《揚州慢》，反映出姜夔對金兵的侵略的厭惡和憎恨，表達他對南宋政權無力維護國家安全的憤恨。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蕎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后。廢池橋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此詞上片寫“名都”、“佳處”說起，而以“空城”作結，極見繁華的古城兵后景象。過春風十里，蕎麥青青”正是“彼黍離離”之意，“城春草木深”之象，雖未直言人民離散，屋宇殘破，但這些感時傷世之意自可言外得知。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提到：“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雖格韻高絕，然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他認為這首詞情感表達不明確，覺得不是詞人真實的情感。“終隔一層”。其實這一句形象地描繪出揚州一副殘破荒涼的寂寞空城景狀。“波心蕩”指橋下的水波蕩漾，同時也見出水波中心倒映出的那空中一輪明月，波光粼粼，閃爍不定。“冷月無聲”卻將美麗凝固，冷冷的月光灑在水面上，一切都籠罩在枯寄的凄慘，從形象、色彩、聲音等方面來寫盡凄涼，以表現詩人沉痛的感情。“過春風十里，蕎麥青青”哪有昔日杜牧的“春風十里揚州路”的繁華景象。自從金兵的到來，祖國的大好河山被踐踏，這座聞名大都市已變為廢墟。他仍然深深記得戰爭的屠殺、焚燒、破壞。而如今一切都變得荒涼殘破。凄清的號角襯托詞人，悲涼的心情。如果白石不具真實的愛國情懷又怎么表達出如此生動、刻骨銘心的悲國情感？當時著名的詩人蕭德藻評論此詞：“以為有《黍離》之悲，見《揚州慢》小序凝聚著詞人悲愴的故國之情。”

關于白石的思想內容，總體概括為以上三個方面。而一般人看來（特別是浙西派詞人）白石似乎主要只是一位“騷雅人士”。其實這是一個淺表性認識。蘇泂說：“白石鄱姜病更貧。”《金陵雜興二白首之一》而白石的真面目是一個“貧病”、“哀怨”的文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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