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鷹”飛走了

2006年12月11日，一個寒冷的早晨，伊朗航空公司一架波音737客機從位于扎格羅斯山脈腳下的設拉子機場起飛。客艙內已經坐滿，唯有第一排座位上只坐著一個人，那人便是阿里-禮薩·阿斯卡里將軍。他最后一個登上飛機，也將會是第一個走下飛機，這樣才與他的地位相符。他滿頭黑發，留著精心修剪過的胡須，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按照穆斯林法律，他娶有4位妻子，并在不久前剛剛與其中一位慶祝完自己的57歲生日。隨后他從自己在德黑蘭的家，飛回南方的故鄉——設拉子給父母上墳。這將是他最后一次祭拜他們，也是他最后一次見到737飛機下方的那些雪山。在飛機落地前，他還能最后看一眼將伊朗和伊拉克分開的阿拉伯河航道。

阿斯卡里是伊朗主要對外情報機構——伊朗國家安全情報部（VEVAK）的高級主管。該機構在70多個國家的首都派有間諜，包括倫敦、華盛頓和莫斯科。

伊朗國王統治末期，國家實現工業現代化的嘗試失敗了，阿斯卡里當時才20多歲。當霍梅尼被國家議會任命為全國最高宗教權威時，阿斯卡里就站在議會外面。為了找到自己在新政權內的位置，阿斯卡里通過了德黑蘭大學的入學考試，成為家中第一個接受高等教育的成員。3年后，憑著英語和阿拉伯語文憑，他加入了革命衛隊的情報局。在追查前國王手下臭名昭著的安全情報局殘余成員的行動中，他很快脫穎而出，并親眼目睹著那些特工被吊車上的繩索當眾絞死在空中。

阿斯卡里在情報圈里步步高升，后來轉到了伊朗國家安全情報部，并在1983年被任命為高級主管。同年，他被送往黎巴嫩首都貝魯特充當伊朗革命衛隊與真主黨之間的聯絡官。當他來到貝魯特時，貝魯特已經從驕傲的前法國殖民地變成了一片廢墟。

阿斯卡里告訴真主黨領導人應該開始綁架外國人質。在貝魯特最早被綁架的人里，就有美國中情局在那里的站長威廉·巴克利。1984年3月16日星期五，在阿訇們召集信徒們做晨禱之際，巴克利在他的貝魯特西部的復式公寓中被綁走了。在經受了444天的監禁和酷刑后，這位間諜最終在1985年6月3日死于廢墟底下的牢房里。黎巴嫩真主黨為他的死亡發了新聞稿。

作為他在離開貝魯特之前最后的行動之一，阿斯卡里組織將被俘的以色列飛行員阿拉德轉移到了德黑蘭。阿拉德是被敘利亞空軍在黎巴嫩南部擊落下來的。

回到德黑蘭后，阿斯卡里發現自己已被提拔為伊朗國家安全情報部副主任。他前往大馬士革和其他國家的首都討論彼此之間的共識：伊朗會如何進一步促進恐怖主義。他還去了埃及、突尼斯和地中海東部的其他地區。阿斯卡里向接待他的主人們保證，當伊朗擁有核彈之后，那些敵人就會嘗到它的滋味，其中以色列首當其沖。

在阿斯卡里登上從設拉子返回德黑蘭的那次航班3個月之前，他曾被傳喚到內賈德總統的私人辦公室。在位于市中心的總統官邸中，就著咖啡和香甜的點心，內賈德總統告訴阿斯卡里，他被賦予了新的責任：揪出隱藏在伊朗核計劃中的一個叛徒。內賈德解釋說，他自己前一天晚上又做了一個夢。在夢里，數千名核科學家和技術人員之中，有一個被以色列人或美國人收買了的叛徒，企圖破壞伊朗第一顆原子彈。必須找出這個人。為此，阿斯卡里可以不受任何限制，得到他需要的一切幫助。

然而內賈德總統做夢也沒有想到，阿里-禮薩·阿斯卡里將軍就是伊朗核計劃中的特洛伊木馬，就是正在為英國軍情六處工作的那個間諜。

阿斯卡里是個主動找上門來的間諜。這種情況在冷戰時期常常發生，但中東主動提供服務的叛逃者是非常少見的，特別是阿斯卡里這種地位的人。軍情六處為他安排一次面對面的會談。在會談中，確定了阿斯卡里的代號為“獵鷹”。密碼和聯絡方式以及聯絡時間也確定下來。報酬也談妥了。太高了，可能會顯得他們過于看重阿斯卡里的服務了；太低了，阿斯卡里則又可能會覺得受到了侮辱。

阿斯卡里幫助西方國家的理由漸漸變得清晰起來。他認為，西方已無法再容忍伊朗統治者的極端主義了。他愛自己的國家，不希望看到它的人民面臨像伊拉克那樣的悲慘境況。阿斯卡里說，他只是想為了制止伊朗輕率地自我毀滅而做出努力。為此，他會揭露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阿斯卡里給軍情六處帶來了極其廣泛的情報。情報涉及伊朗、伊拉克、巴基斯坦、黎巴嫩真主黨、基地組織，甚至包括北愛爾蘭共和軍等諸多西方感興趣的方面。“獵鷹”阿斯卡里的聯絡人對其源源不斷提供的信息及質量非常滿意。

時間到了2006年，當阿斯卡里從他父母在設拉子的墳墓祈禱完回來后，他啟動了密碼，表明他想叛逃了。

阿斯卡里的聯絡人對他的請求立即做出了回應。問他是否有被逮捕的危險。幾個小時之后答案傳來。阿斯卡里無法確定，但他覺得革命衛隊的內部警戒署可能已經開始對他進行調查了。他的聯絡人認為阿斯卡里有足夠的經驗，肯定不會有什么閃失。但在伊朗政權越來越疑神疑鬼的氛圍下，調查經常在甚至沒有任何可疑情況時被啟動。

負責此事的斯卡雷特與軍情六處行動處負責人和伊朗分站負責人開會討論這件事。會議決定為阿斯卡里的外逃提供一些幫助，首先至少需要以色列摩薩德的支援。斯卡雷特按下了通訊機上那個直通特拉維夫摩薩德局長梅爾·達甘辦公室的按鈕。達甘當即同意由摩薩德協助阿斯卡里叛逃。他提出，“出逃路線”應該要么經過土耳其，要么經過敘利亞，因為阿斯卡里定期會訪問這兩個國家。

軍情六處為此制定了阿斯卡里撤出的計劃。然而在2007年1月初，一個問題浮出了水面。阿斯卡里要求得到永遠有效的切實保證，保證他不會被引渡到美國，因參與在黎巴嫩屠殺美國海軍陸戰隊員而受到審判。于是，斯卡雷特下一個電話打給了華盛頓——美國國家情報總監尼葛洛龐帝。在電話交談之后，雙方一致同意，阿斯卡里將得到他所要的保證，即他不會因為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在黎巴嫩的死亡事件而被起訴，但是軍情六處將與美國中央情報局分享他交代的情報。接著另一個問題也出現了，阿斯卡里要求把自己的妻子、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一起帶出來。斯卡雷特也簽字同意帶出阿斯卡里的全家人。

2007年2月18日，阿斯卡里告訴家人，他將帶全家人到黑海度假勝地薩姆松休假。此時，土耳其國家情報局（MIT）已被告知就要發生什么事了。土耳其是北約成員，并與美國、以色列和英國有著密切的軍事聯系。土耳其國家情報局在阿斯卡里及其家人度假的飯店建立起了監視系統，以確保沒有伊朗情報人員在跟蹤他們。

2月21日，阿斯卡里乘坐伊朗航空公司的一個航班從德黑蘭飛到大馬士革。在接下來的6天里，他與敘利亞的情報官員和真主黨領導人進行了會晤，討論真主黨在2007年夏天對以色列發動一場新戰爭的可能性。

2007年2月28日，阿斯卡里告訴他的東道主說，在回德黑蘭的路上，他計劃在伊斯坦布爾逗留一下，順便了解一下自己的橄欖油出口生意的情況。到了這個城市后，他便去了杰蘭酒店，那里有為他預訂的房間。晚飯后，他出去散步，來到了附近吉蘭酒店里的另一個預訂好的房間。這兩個房間都是以色列為提前到達的摩薩德特工預定的。數小時前，阿斯卡里的家人已經帶著新的英國旅行證件，登上了意大利航空公司飛往羅馬的一架班機。

3月1日晚上，阿斯卡里離開了杰蘭酒店。床已鋪好，衣服還掛在衣櫥里，洗浴用品整齊地擺在浴室里面，但他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伊斯坦布爾了。那天夜里，阿斯卡里拿著新的英國護照，由一位土耳其的情報人員驅車送到了保加利亞邊境。在過境點等待他的是軍情六處的官員。他把阿斯卡里送到索菲亞國際機場，然后他們一起乘飛機飛往羅馬。

凌晨時分，斯卡雷特被喚醒了，得知阿斯卡里在前往倫敦的途中。斯卡雷特乘坐由特警處警官駕駛的汽車前往軍情六處總部。那時，阿斯卡里的家人已經等候在一處安全的房子里了，那是由軍情六處的“管家”為他們選擇的，他們在英國逗留期間就會住在那里。一位通過了安全審查的老師已被安排好，來為這一家人上英語課。

而在德黑蘭，伊朗外交部向國際刑警組織發出了緊急請求：“尋找突然失蹤的阿斯卡里將軍，他很可能已被外國特工綁架。”此時，獵鷹已經飛走了。

在辦公室里舉行的會議上，約翰·斯卡雷特宣讀了伊朗的這份請求。坐在會議桌周圍身穿深色西裝的人們，臉上露出了笑容。

（摘自浙江人民出版社《軍情五處與軍情六處1909～2009》 作者：[美]戈登·托馬斯 譯者：薛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