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西方現代哲學發動了一場“語言學轉向”的革命,從語言的角度對傳統的形而上學進行批判,維特根斯坦說:“全部哲學就是語言批判。”這種轉變深刻影響并啟發了文學理論界。正如伊格爾頓所言:“語言,連同它的問題、秘密和含義,已經成為20世紀知識生活的范型與專注的對象。”
美國作家海明威的名作《老人與海》,這部作品許多人把它作為勵志小說讀。“一個人并不是生來要給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這種名言警句,給人以精神的力量。透過作品中語言的描寫,你可以深深品味到老人的孤獨,這是一個孤獨的抗爭者,同時又是一個卑微的失敗者。作品是一曲英雄末路的悲歌。
讀者細細體悟,可以發現小說語言的奇妙、溫暖,作品包含許多象征性的妙喻,有許多讓人捉摸不透的東西。老漁夫的那些可憐又可敬的內心獨白,是他在和大海不停地說話,也是和命運不斷地說話。他沒有激烈的言辭,沒有抱怨,沒有詛咒,只有謙恭的乞求和敬畏、寬容和理解。當你讀完全篇,讀到最后一句“老頭兒正在夢見獅子”時,你會回想到書中多次寫老漁夫夢見獅子。獅子是草原和沙漠上孤獨的英雄,這夢是否寓意老漁夫在浩瀚大海中孤單無助的恐懼?由此你可以感受到命運的力量,對它的隱忍或許是人的無奈,也是人性的偉大。從作品中你可以讀出作家人道主義的情懷。
文學其實由三種基本要素構成:人性、故事與語言。人性是作者的創作沖動,但人性必須化作故事,才能讓人喜聞樂見。人性的故事通過語言表達,由是產生文學。文學作品是語言、形式、文本的三位一體,語言占據著支配性的決定地位。文本的語言批評是既基于字詞句章的剖析,又有適當的引申和改造,從而形成更為廣大的閱讀理解空間。這主要有三個向度:第一個向度是把文本置放在歷史文化語境中,豐富和擴展文本的語義;第二個向度是體察文本深層結構背后更為隱蔽的文化心理意義;第三個向度是探索言語主體的內心世界與文本形式之間的互塑關系。
梭羅的《瓦爾登湖》記述作者自己融入自然的見聞感受,質樸的語言描寫簡樸的生活,生動的紀實傳遞身心的自由與精神的豐富。他以親身經歷為樣板,教導人們鮮活地思考,明智地生活。梭羅晚年的作品《野蘋果樹》中,野蘋果樹扭曲又多節瘤,雖然處在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卻有著頑強的生命力;雖然很晚才結果,又不為大多數人所知,但卻始終沒有忘記自己崇高的使命。透過對野蘋果樹描述的語言,我們看到了梭羅的人生縮影。
文本、語言、意蘊之間的關系并不局限于文學作品。朱熹的《四書集注》是儒家經典的權威注解,最近臺灣出版了傅佩榮教授的《朱熹錯了》一書。傅教授從最基本的詞義理解入手,對朱熹的一些觀點進行批駁。例如作者在談及《大學》篇的“格物致知”時,將其解釋為“分辨所有與我相關的人與事,并得知行為規范的善惡有何具體內容”。在當下語境中,這種解釋確能自圓其說。可是,聯系朱熹所處的時代,大學之要務在于教化,教人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果一個人僅關心與他相關的人和事,那就違背了大學之道,背離了儒家“修齊治平”的崇高境界。朱熹注解四書是為了回應道教和佛教思想的嚴峻挑戰,維護儒家思想的社會地位,他的注解是帶有價值導向的詮釋。
可見對文本內涵、語言意蘊的解讀,不能僅停留于字面上直白的理解,必須顧及歷史背景、文化心理、主體感受,是謂知人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