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的高考記憶

高考結束那天，我們坐車從考場回學校，大笑著和那個牌照DG5671的大巴說再見。那個剛見到被我們調侃成“大哥我錄取了”的諧音的那一輛。

我和同桌把書送回家約好等一下在商場三樓吃咖喱盒子。走出教學樓的時候我看到很多人把書和試卷往樓前的草坪上撒，一群人歡快地吹口哨然后一樓一個過于自嗨的孩子被教導主任叫住一頓狠批，大家才都悻悻地住了手。盡管我們都知道，我們再也不怕被罵，也再不需要被那個主任管，但潛意識里，每個人都是緩不過來的。高考給人感覺上的習慣，有太大的慣性了，大到，你看到你那年做的筆記，那時罵過你的老師，你的感覺就會瞬間回到身體里。

后來一群人去狂歡，一邊唱老歌一邊玩真心話大冒險一邊發瘋。我們班的人算是比較會玩的，就算是高考那一年，大小聚會也從沒少過。那天晚上1點，我們毫無睡意地解散，一群男生扭頭就走進了KTV隔壁的網吧，一群女生紛紛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車。我一個人騎著電瓶車回家，路過我們高中的校門，那里有個紅綠燈，我第一次停下來好好地等了一次紅燈，回想這一千多天里我每天歡快地肆無忌憚地闖著紅燈，和同學一起大聲笑罵那些堵著路的轎車，停在十字路口中間發短信，堵在路口吃路邊的油炸食品，對身后的汽笛聲充耳不聞。

那一次紅燈，整個馬路上只有我一個人，門口的地燈把我們的校門照得黃燦燦的，我等了很久很久，紅燈亮起來，再亮起來，好像在告訴我，停下來吧，不要走了。我想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大聲喊，華中再見！謝謝你！再見！可我只是拍了一張校門的照片。很暗，很模糊，拍完之后我就學著電影里的樣子發了一條說說，配上那張圖，我說goodbye thank you。

我感慨萬千地回到家，家里很安靜，畢竟已經很晚。QQ上有同學抱怨高考完了待遇差太多，回家夜宵都沒了，家里人睡得鼾聲如雷根本不管自己死活。笑笑，想打開備忘錄想寫東西，我想寫很多很多東西，比今天寫的還多很多，然后一不小心我打開手機里的鬧鐘。周一至周六早上6點10分，周一至周六早上6點20，每天下午12點50，周日早上8點。我突然之間難過得寫不出一句話。

這一年，我每一天都是這樣規律地作息，每一天在歡聲笑語的教室里找樂子。我們的老師都很幽默，不幽默的也很呆萌，然后被幽默。每天都11點前睡，每天都吃一個蘋果喝一瓶牛奶，每一天都會用醋泡腳，每一天都認真地刷牙，每一節下課都會去走廊上遠眺和嘮嗑，每周三都會打羽毛球到大汗淋漓。我也不敢淋雨，因為那一年你沒有時間生病。所以那一年我過得十分養生，皮膚細膩有光澤。那一年我的桌子里有我愛的玩具，我折的工藝品，有好幾本《看天下》，有大眾網絡報的笑話那一版和厚厚的娛樂報紙，有別人寫給我的情書和我沒送出去的信。那一年我健壯如牛，歡快如狗，灑脫如豬，我每一天思考，爭論，八卦，學校和家兩點一線，我每天睡前和我最好的死黨們（我們高中不在一個學校）打十幾分鐘的電話，吐槽一天遇到的一切，然后大笑完入睡。我們每個禮拜見一次，吃一頓飯或者逛一次街。然后下一周繼續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所以我說，我再也沒有遇見過更好的一年。盡管那年的我沒有享受太多自由，但是我想要的都在身邊，或者說，我也根本不想要什么，人生就那樣，很好了。

我沒有憧憬過我離開那里以后的自由和美好，說真的沒有。這一年我可以上課玩手機，沒人收我的筆記，可以早上睡到很晚起，但很多時候我想念那一年的種種。我不會再認真刷牙怕自己蛀牙牙疼，也不再怕淋雨感冒，之前對自己種種呵護和疼惜，都好像是為了高考。我刪掉了那一年所有的鬧鐘，過上黑白顛倒日夜不分的日子的時候，覺得那種依附和規整徹底結束了。好像再也沒有標準答案（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還有五年考研三年模擬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人生的答案也再也沒有標準和公道可言。奇怪，我恨那些沒道理的死板的標準答案，恨過一萬次，到我離開它的時候才知道，這世上有標準答案的問題，少得珍貴。

高考，它像是一個盛大的節日，又好像一個死死糾纏的愛慕者，它占據你的時間和大腦，向你許諾美好的未來，然后使你神使鬼差地對它好，為它努力，付出和犧牲。然后在高考結束的那一天，毫無商量，毅然決然地離開你，大義凜然地說你合格了，你走吧，去愛大學，愛社會吧。結果是，我們突然發現自己不會愛了。是的，你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高考帶給你的充實感，那種瘋狂和義無反顧。

有一天你的記憶，你的青春，也會一只只地落入水中。它們存在，這是一定，但你不再看得見，最后也懶得打撈，直到我們自身老去沉底的時候，陪在你身邊的就不再是你曾追逐過的浮華，而是你最初的記憶，是你寫的第一篇流水賬，是你和兄弟打過的游戲，是你最愛的那間茶吧，于是你又回到了你當初的模樣，你又開始擔心念錯了字音用錯了成語，你忽而呱呱而泣，忽而又忍俊不禁地笑了。所以我想說，青春是老去，老去，又何嘗不是青春呢。

現在的我不知道學校里誰和誰在一起誰和誰分手的八卦，我也不想知道。但那一年，誰在走廊里把誰叫出來說了一句悄悄話，都會是整棟高三樓一天的話題。那年如果出現了很美的夕陽和星空，整個樓的人都會趴在走廊上濫情。有人說，你們好無聊啊。對，其實每個高三樓都是一個小世界，他們每個人，都有不同對未來的構想，但他們每天10 個小時呆在一起，在外人看來被關押的封閉的世界里，創造了外人不能體會的世界。這個世界，叫做青春。

我知道，一個人不應該什么都記得，或者，不應該記得太多。該忘記的時候就忘記，即便我們永遠來不及好好告別。但是我也知道，有些記憶會化成一片云，一場雨，在長大后千篇一律地每天里散去再聚起，成為生命里一道只為自己稱贊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