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N未盛開的夏
2014-04-29 00:00:00南陌
中學生博覽 2014年1期
“誰能借我一雙翅膀？誰會帶著我流浪逃亡？”顏希看了一眼窗外粗制濫造的繁華街道，把QQ簽名改成了這句話。電腦屏幕強烈的白光像霧氣一般彌漫在她倔強的臉龐。
顏希是個安靜的女生。她總是站在光與影的邊緣，微笑打量著這個城市，好像在觀看一場與她無關的舞臺劇。但她從來不會為這場舞臺劇鼓掌。這些年來，顏希在不知不覺中養成了寫日記的習慣。在白紙上顏希樂此不疲地經營著自己的秘密花園。她種下自己的喜怒哀樂，自己的天馬行空，自己的野心勃勃，自己的失落惶恐……只有在這里，顏希才能放下一切，肆無忌憚地放縱。因為從顏希開始寫日記的第一天開始，從來沒有人偷窺過她的秘密花園。她的父母對她的一切都毫無興趣。她和父母的直接語言交流也很少。除了一問一答的基本形式之外，不是父母莫名其妙對她發的怒火，就是毫無溫度的關心。但顏希已經習慣和他們的交流方式。她也很少和父母吵架，因為她知道和他們抗爭只會讓自己遍體鱗傷，因為她現在一無所有，因為她一直在努力讓自己更強大，因為她說過一定會離開這里。
“這座小城是一片水泥森林，吹不來清澈的風，長不出真正的花朵。”——摘自顏希日記
顏希放下手中的筆，活動了一下自己僵硬的手指，把視線從那些耀武揚威的數學題上轉移到窗外。窗外正紛紛揚揚地翻飛著大雪，雪中的世界像冬眠了一樣好安靜。顏希突然想到自己已經好久沒有寫日志了。“如此良辰美景不記下來實在可惜了。”顏希自言自語地說。于是她打開電腦，進入QQ空間。電腦屏幕的右下角的提示框迫不及待地跳了出來：尊敬的云深墨痕，您的空間有新的留言。
顏希輕輕地在提示框里點擊了一下鼠標，看見她的留言板上端端正正地躺著這句話：我突然發現你是個可愛的人。留言人：舊人舊夢。
舊人舊夢？顏希努力在大腦里搜尋關于這個人的信息，卻發現記憶細胞也無奈地搖了搖頭。她只好在眾多好友中搜索這個人。找到之后，順便查看了他的資料。性別：男。年齡：17。所在地：云南昆明。在今年的2月6日成為好友……他是誰啊？為什么要留言？為什么會留下這句話？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像蒼蠅一樣圍著顏希嗡嗡叫，讓她心煩意亂。
顏希很夸張地甩了甩腦袋，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輕輕地吸一口新鮮空氣，冷空氣便猝不及防地鉆進鼻腔，空氣里果然都是冬天的味道。凜冽的空氣順著呼吸道進入體內，血液都似乎要凝結了。顏希伸出手，看著這些雪花安安靜靜地降落在自己溫暖干燥的手心，在掌心的紋路間留下微不足道的淺漬。皮膚上細微的溫度變化讓她的思緒逐漸恢復平靜，她又回到電腦前，有什么好深究的呢？顏希斷斷續續地敲擊鍵盤，就像窗外滴滴答答的融雪聲。
“空氣中的兩顆塵埃悄無聲息地碰撞，又不會產生驚天動地的影響。”——摘自顏希日記
臨近新年還有7天的時候，學校終于意猶未盡地放了假，也一如既往地發了一大堆試卷。顏希看著這些沒完沒了的試卷，只覺得寒氣從地上一陣一陣地冒出來。
放假的當天夜晚，顏希躺在床上難以入眠。她像只小動物一樣把身體蜷縮著，只想把自己縮得小一點，再小一點。她甚至希望自己能變成一只蝸牛，有一個溫暖舒適的殼。顏希無可奈何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地板上灑滿了清冷的月光，然后迅速地伸出右手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并以更快的速度縮了回去。“算了，隨便找個人聊天吧。”顏希的手指如蜻蜓點水一般迅捷地在屏幕上滑動。登上QQ后，才發現大多數人的頭像是灰色的。她輕輕地翻了個身，盡量沒讓房間里發出任何一絲聲響。她還是把手指靠近屏幕，拇指漫不經心地向上滑動了一下。屏幕上出現了一個色彩鮮明的、精致小巧的頭像。它那么安靜地在一片灰色區域里閃著光，好像一望無際的天幕中閃著光的一顆星。“是他！”顏希驚訝地看著這個名字，像個迷茫的獵人在發現了一只陌生的獵物后心中涌起了幾分喜悅幾分喪氣。她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出一句話：我突然發現你是個可愛的人。顏希轉過臉，月光像風一般地拂過她的臉龐，涼涼的。她像個大人一樣長長地嘆了口氣，手指卻飛快打出5個字：少年，你在嗎？不料對方卻在3秒鐘的時間里就回復了她：我在呢。顏希的臉上呈現出某種類似笑容的表情。當她的面部線條還在柔和地舒展著時，他發來一條消息：“你叫什么名字？”
顏希錯愕地盯著屏幕，不知如何回答。他又發來一條消息：“我要寫備注，好友太多了，怕認錯。”
顏希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就問他：“你叫什么名字？”
“蘇亦君。”
顏希對著手指呵了一口氣。蘇亦君？好熟悉的名字。顏希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小學同桌也叫蘇亦君。
“你真的叫蘇亦君嗎？”顏希實在是不敢相信這種小概率事件。
“我真的叫蘇亦君。我騙你我就天打雷劈，考不上大學！”
顏希忍不住笑出聲了，“我相信你。我叫顏希。”
“顏希？我喜歡的那個女生的名字也有一個‘希’字……”
“茫茫人海，美麗的意外終于找到我。”——摘自顏希日記
當顏希睜開眼睛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數字不聲不響地變成了10：43時，她拍了拍自己還沒有完全清醒的腦袋，然后飛快地跑去衛生間。洗漱完畢后簡單地吃過早餐，隨后便鉆進房間伏案學習。
窗外的雪在不知不覺間就停了。天空中氤氳著憂郁的淺灰色，遠處的山巒像是白色的浪花在柔和地翻滾。偶爾會飛來幾只鳥刺破天地間沉重的寂靜。樓下的街道變得整飭而明亮，似乎這里所有的污穢、噪音、破亂、粗鄙……都隨著雪水消融了。顏希倏然間想起了白雪公主。如果那位公主沒有遇到她的王子，她會沉睡一世嗎？
房間里無處不在的暖氣讓顏希有了些許睡意。“都怪昨天聊得太晚了。一不留神就聊到了凌晨兩點多。”顏希打了個哈欠。想起那個男生，竟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是名字的原因嗎？不完全是吧！那到底是什么呢？不知道不知道。顏希說不出原因，只是這種感覺很微妙，很美好。像是一瞬，又似一生。時間的存在都被忽略不計了。其實人的一生，也只不過在矢志尋找幾個可以交流的同類。從此，她的花園種下了三個字：蘇亦君。
“蘇亦君，你們學校食堂的飯好吃嗎？”
“特別難吃。有時候還會吃出蒼蠅、小蟲什么的，惡心死了。”他還加上了一個嘔吐的表情。“你們學校的呢？”
“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們學校也強不到哪去。有一次我同學吃到了一小塊抹布，他還以為是塊肉，嚼了半天呢！”
“哈哈哈哈……”
……
“顏希，我困死了。明天再聊吧。晚安。”
“我也好困。晚安。”
顏希躺在床上，把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終于閉上眼睛。自從認識蘇亦君以來，入睡時間都被延長到很深很深的夜。在某一個瞬間，顏希突然好想看看他。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不能說話也沒關系，能遠遠地看一眼就夠了。
“蘇亦君，我們是那么相同，又是那么的不同。”——摘自顏希日記
顏希曾經做過一個夢。在一個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的時間里，仿佛穿梭時空般，她一個人站在空曠的月臺上，面對著一輛綠皮火車。正對著她的那扇窗戶里坐著一位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孩兒。男孩兒輪廓分明，唇紅齒白，面容干凈。顏希還從來沒有看過這么好看的男生。顏希凝視著車廂里微笑的他，好像在欣賞一件有生命的瓷器。突然間，火車開始慢慢啟動了，顏希有種突如其來的緊張感。她想開口說話，可聲音剛從嘴里飄出來時就被粗糲的風吹散了。火車漸漸開快了，顏希也開始慢慢跟著跑。
“喂——”這次的聲音夠大了，“你是蘇亦君嗎？”
車廂里的少年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微笑，置若罔聞。顏希卻不得不加快步伐了。
“蘇亦君是你嗎？你說句話啊！蘇亦君！是不是你啊……”顏希的聲音還是沒跟上火車。她跑不動了，停在月臺邊大口大口地喘氣。那輛綠皮火車、嘈雜的機器轟鳴聲以及那位少年，都消失在了無限延伸的鐵軌上。
之后的某一天，顏希在QQ上對蘇亦君說：“蘇亦君，你能發給我一張你的照片嗎？如果不方便那就算了。”在提出這個請求之前，顏希已經在大腦里模擬了幾十種蘇亦君可能給出的回答。
“好。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我用彩信發給你。”
顏希先是驚訝了幾秒鐘，沒想到這么容易他就答應了。她迅速把手機號碼給他，怕萬一遲了幾秒鐘，蘇亦君就后悔了。
但是接下來的幾分鐘里，顏希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惴惴不安。她有點懊悔自己的請求了。
手機屏幕還是亮起來了。顏希在遲疑了一秒鐘后打開了信息。照片里的男孩兒有精致的輪廓和干凈的笑容，讓她一下子想起了學校里挺拔的白楊樹。
“你還挺帥的嘛！”顏希所有的疑慮都在那一瞬間煙消云散了。
“嘿嘿。那當然啦！Super nice boy 就是我啦！”
“蘇亦君，你是我能觸碰得到的存在嗎？”——摘自顏希日記
“我怕年三十兒晚上的祝福太多，你會不在意我的問候；我怕初一早上的鞭炮太吵，你會聽不到我的祝福；我怕初二中午的菜肴太香，你會看不見我的短信。所以在這個時候給你送來我的祝福！祝你新春快樂，每天都是好心情！多吃點啊，吃得白白胖胖的，蘇亦君永遠想著你！”顏希本來打算在新年鐘聲敲響之前的5分鐘給他發短信，卻先收到了他的短信。顏希很快給他送去了新年祝福。在她的手指按在“發送”這兩個字之后，外面傳來震耳欲聾的禮花聲。
蘇亦君，新年快樂。顏希永遠想著你。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和蘇亦君的聯系越來越頻繁了。從QQ到郵件，再到短信，千里之遙的距離好像被無限縮小了。顏希開始相信那個神秘莫測的詞語——緣分。雖然我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你的消息，但我不能輕而易舉地站在你的身旁。親愛的蘇亦君，你不在我身邊時，我這樣想念你。
顏希找來中國地圖，找到了昆明的位置。25°N ，云端之南。
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 25°N的那座城市，一個人，一段青春。
“蘇亦君，這個新年我只有一個愿望：在下一個夏季到來之時，與你哼著歌等日落。”——摘自顏希日記
忽而就立夏了。
每個高三的教室都彌漫著麻木和疲倦的氣息，深入骨髓。顏希討厭極了。但還是咬著牙逼自己堅持了下來。當高考結束的那一剎那，顏希仿佛一條脫離苦海的魚，迫不及待想要游到自己向往的海洋。
高考結束的第三天，顏希就踏上了去往昆明的火車。蘇亦君，終于能見到你了。
顏希匆忙地走出火車站，已經是黃昏了。環顧四周，和風醉人，日光傾城。她拿出手機，想大聲告訴蘇亦君，她來找他了。她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有蘇亦君的短信。顏希滿心歡喜，認為終于等到自己期待已久的結局。
“顏希，你曾經對我說過喜歡就要勇敢去追。我認為你說得對。高考也結束了，我也沒有什么再害怕的了。顏希，那個和你一樣名字里有‘希’字的女孩兒在英國，我決定要去找她。我現在正在去英國的飛機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呢。顏希，謝謝你陪我度過的漫長時光。祝福我吧，再見。”
顏希抬起頭看了看天空。黃昏的光線還是那么刺眼。顏希感到一陣炫目，閉上了眼睛。顏希再一次睜開眼，看見頭頂的天空飛過一架龐大的飛機，機尾拖著長長的尾跡云，像是天空的淚痕。顏希低下頭，眼眶里藏著的晶瑩再也忍不住，在最后一抹夕陽滑過臉龐時，洶涌而出。
“但愿你的眼睛，只看得到笑容；
但愿你留下每一滴淚，都讓人感動；
但愿你以后每一個夢，不會一場空。”——摘自顏希日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