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權與治權的較量

中國上市公司法律風險實證研究課題組組長，北京中銀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

僅僅為了保護管理層利益的合伙人制度而放棄最佳上市地香港，選擇美國紐約，這個可能給阿里帶來更多潛在法律風險的地方上市，背后的邏輯是什么？有意思的是，當輿論都認為這一制度有侵犯股東權益之嫌時，股東們對此卻有著迥然不同的態度。2013年9月，阿里大股東日本軟銀孫正義發表聲明力挺阿里合伙人制度，另一位大股東美國雅虎公司也通過人力資源及發展執行副總裁杰奎琳？雷瑟斯隨后發表聲明支持。

那么，上市前的中小股東對此是持怎樣的態度呢？銀湖、DST全球、淡馬錫和云峰基金，同意將投票權授予管理團隊;中投和其他認購普通股的投資者會保留他們的投票權，但同意會和管理層一起投票，以防有惡意股東企圖改變或影響管理層。

如果你知道孫正義投資阿里所獲的收益高達2500倍，一躍成為日本首富，你或許能夠琢磨出點味道。是的，他是真正的資本家，要的是錢，不是控制權。雅虎的心態有點復雜，雅虎最初并不是以一個財務投資者的身份介入阿里，雅虎多少是有點野心的。雅虎在阿里巴巴擁有的投票權一度高達43%，雅虎不同意過很多事，但是雅虎很快明白，阿里這道菜只有馬云這個廚子來掌勺，才會香氣四溢，因此雅虎這次同意做了徹底的財務投資人，連董事的席位都沒有了，盡管雅虎這樣做有點不情不愿。

圍繞阿里合伙人制度的爭論，其實是一場治權與股權的較量，知本與資本的對決。治權與知本的勝出還是有點讓人覺得驚訝，但這卻是事實。

一個企業的基本要素包括資本、知本（包括技術知本與管理知本）和勞動力，資本主要體現為股權（含分紅權、投票權、治權和監督權等），技術知本則通過專利等技術主要體現為股權，管理知本則通過管理能力主要體現為治權，勞動力則通過工會主要體現為監督權。

一直以來，董事的人選都是由股東會來決定，按股權大小分配董事會的席位，同股同權的理念因此成為公司治理的基石，這也反映了傳統公司治理股權至上的理念。股東的力量源于資本的力量。在企業制度形成的最初，資本在企業中的作用壓倒一切，技術知本則首先需要資本的投入，從來都是資本的附庸，而當時企業的管理很簡單，管理知本含金量不足，勞動力則很便宜也很充足，知本和勞動力都很難對企業的運營構成實質性的威脅。所以那個時代被稱為資本主義，資本主導的股權壓倒一切，是決定董事會人選的當然的唯一的主導力量。

但是，科技的發展讓技術知本變得越來越奢侈，社會的發展讓勞動力變得越來越昂貴，特別是企業規模和形態的發展則讓管理變得越來越復雜，管理知本成為新貴，管理層開始變得越來越一言九鼎，特別是像阿里這樣的公司。這一切的變化，導致資本對企業的重要性開始嚴重下降。同時，銀行的出現，資本市場的發展讓融資變得越來越容易，進一步削弱了資本在企業中的地位。人們開始重新審視資本的作用，知本得到了應有的尊重，開始在企業董事會中占據重要地位。資本也開始逐漸意識到，資本的終極目的是資金的回報，而不是通過控制董事會來控制公司。

阿里合伙人制度實際上反映了公司治理的這種變化，只是沒有借助股權，而是直接通過一個合伙人制度顛覆了股權決定董事會的傳統，讓治權堂堂正正地走進董事會，實現了治權對股權的壓倒性勝利。從這個意義上說，阿里的合伙人制度開創了公司治理的知本時代。

股份公司是純粹的資合公司，股東承擔有限責任，而合伙是人和企業，合伙人要承擔無限責任。馬云顯然不夠尊重法律對合伙的定義，直接在招股說明書中重新定義了合伙的含義，但他確實有這個權利。合伙人制度是江湖邏輯，不是法律思維。馬云和他的風云變幻的合伙人團隊注定要一路招惹是非，鑄就知本至上的理念，成就治權挑戰股權的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