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海豹（一）

這一年，舍卡奇已經十五歲了，對于海豹來說，這是正當身強力壯的中年時期。他渾身上下長著灰色的皮毛，兩個肩頭上還長滿了又長又硬的鬃毛，兩顆犬齒又粗又大，別的海豹一看見就禁不住害怕三分。有時候，當他用自己的前肢在沙灘上站立起來，他巨大的前半身就差不多有四尺多高。他的身體究竟有多重，誰也沒有量過，如果誰有膽量把他抱到秤上去稱一稱，我敢說，他一定不會在七百斤以下。

舍卡奇渾身上下都布滿了傷痕。從那些傷痕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經歷了多少次兇惡的戰斗。而且，即便是到了傷痕累累的今天，他還是隨時準備與新出現的對手血戰到底。你看，他常常把頭偏著，甩到脖子后面，好像他不敢面對對手似的，可是你可要小心，等他像閃電一樣突然把腦袋從后面甩過來的時候，那副模樣足以把你嚇得膽戰心驚。

一旦他尖利的牙齒咬住了對手的脖子，他咬得那么緊，幾乎沒有哪一個對手能夠從他咬著的牙齒中活著逃出來。當然，一旦對手被他打敗。拖著尾巴朝著別的地方落荒而逃，舍卡奇決不會窮追不舍，因為他覺得自己必須服從海豹之間的戰斗規矩。他拼死地戰斗，并不是想殺死別的海豹，他的目的只不過是為他和瑪珈保住一塊棲息的地盤。可是，既然每年春天這么一個小小的海島上要聚集四五萬只海豹，流血和戰爭便成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情。

每當這個季節到來的時候，如果你有機會爬到附近一座小山丘上朝著海邊望去，你就可以看見長達幾十里的海岸線上，到處都是廝殺的場面，到處都在不斷傳出狂吼和悲號。有的在淺水中撕咬。有的在沙灘上打斗，有的在光滑的巖石上搏擊，海豹們的鮮血幾乎灑滿了海岸的每一寸土地。海豹們戰斗，不停地戰斗，為了給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尋求一塊安身的地方，即便是把自己的生命搭上去，他們也心甘情愿。

到了五月底或者六月初，海豹們的妻子前前后后地游到了圣保羅島上，跟這些海豹媽媽們一起游到這兒的，還有那些從一歲到四五歲的小海豹，這些小海豹一爬上海岸。就成群結伙地從那些還在搏斗的海豹爸爸們身邊爬過去，一直爬到那些空曠的沙丘地帶，然后在那兒快活地嬉戲打鬧，他們才沒有心思去管海邊上那些讓人觸目驚心的戰斗場面呢。過不了多長時間，海岸上那些本來還長滿青草的地方，就被這些小家伙弄得七零八落了。這些年輕海豹被叫做單身漢，僅僅在挪瓦多拉海灣一帶，就有差不多兩三萬這樣的單身漢。

當他這位體態優雅、性情溫柔的妻子在挪瓦多拉登陸的時候，舍卡奇剛剛結束他今年春季的第四十五次戰斗。一看見妻子從海水中爬上岸來，舍卡奇一下子就朝著她撲上去，一把將瑪珈推倒在沙地上，朝著她猛撲上去，一邊撲，一邊還在嘴里大聲吼道：“你年年都遲到，你跑到哪兒去了？”

因為舍卡奇已經差不多整整四個月沒有吃過什么東西了，所以他現在的脾氣非常糟糕。對于丈夫目前的心情，瑪珈心里知道得十分清楚。所以她沒有對舍卡奇的話作正面回答，她只是朝著身邊看了看，然后十分溫和地說：“你想得真周到，我們終于又回到去年的老地方了。”

“你早就應該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嘛。”舍卡奇的語氣里充滿了自豪，“你瞧瞧我的身上。”他身上有二十多處嚴重抓傷，正在流淌著鮮血。他的一只眼睛嚴重受傷，眼珠都快掉出來了。除此之外，他的身上幾乎每一寸皮膚都可以看見被抓咬的痕跡。

“哎呀，哎呀，你真是一個粗魯的男子漢。”瑪珈一邊喊，一邊用前肢不斷地在胸前扇動著，“你做事的時候怎么不可以冷靜一些呢？瞧你這副模樣，就像跟吃人鯨大戰了一場似的。”

“從五月中旬到現在，除了打仗以外，我每天幾乎什么事兒都沒干。這段時間，海邊上簡直擠得一塌糊涂。我至少跟一百個從露卡隆那邊入侵過來的家伙交過手，我真是想不通，那些家伙為什么不肯老老實實地待在他們原來居住的地方呢？”

“我常常都在想，如果我們搬到奧特爾島去居住，可能會比住在這兒更舒服一些。這個地方實在太擁擠了。”瑪珈說。

“嗨，只有單身漢才肯跑到奧特爾島去嘛。如果我們到那兒去，別人不嘲笑我是膽小鬼才是怪事呢。我們可不能讓別人瞧不起，親愛的。”舍卡奇說。

說到這里，舍卡奇把他的腦袋斜放在肩上假裝睡著了的樣子。其實他隨時都保持著高度的警惕，隨時準備迎接新的對手。現在，差不多所有的海豹和他們的妻子都到達了挪瓦多拉海灣，在海岸上，到處都可以聽見海豹震天的叫聲，此時此刻，連大海洶涌的波濤聲幾乎都聽不見了。根據目前的情況估計，這片海岸上聚集的海豹至少在一百萬只以上。成片成片，成群成群，成堆成堆。到處都是叫聲，到處都是擁擠的場面，到處都是來來往往蠕動的身影，到處都是不停的摩擦和沖突。說來也奇怪，挪瓦多拉海灣本來是一個十分寒冷的地方，可是這兒除了每天太陽出來的時候可以看清楚遠近的景色以外，絕大多數時間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就是在這樣的生存環境中，瑪珈和舍卡奇的兒子降生了。他們給這只小海豹取了一個名字，叫做柯提克。柯提克剛生下來的時候長得白白胖胖，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粗看上去跟別的小海豹并沒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可是他格外白皙的皮膚卻引起了瑪珈的注意。

“舍卡奇，”瑪珈驚訝地叫道，“這孩子的皮膚是白顏色的。”

“你是說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舍卡奇壓根兒就不相信瑪珈的話，“你聽說世界上誰見過白海豹嗎？”

“是啊，我也不相信世界上竟會有這樣的事情。”瑪珈說，“可是我們家里真的就出現了這樣的奇跡。”說到這里，她埋下頭去，對著柯提克唱起了海豹媽媽們常常對孩子們唱的搖籃曲：

六個星期寶寶不可去水里嬉戲。因為你還不能在水里呼吸。還有夏日的風暴和吃人的巨鯨。我的寶寶千萬千萬要小心。千萬千萬要小心，我的寶寶。小心嗆水，還有風暴和吃人鯨。風雨中我的寶寶快快成長，大海的孩子會像大海一樣強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