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有“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之說,意思是,一個品行高尚,能力出眾的君子,辛辛苦苦成就了事業(yè),留給后代的恩惠福祿,經(jīng)過幾代人就消耗殆盡了。
秦漢以后也有世家大族在政治上占統(tǒng)治地位,如東漢末袁紹一家。《三國志·袁紹傳》便稱:“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后漢書·楊震列傳》說:“自震至彪,四世太尉,德業(yè)相繼,與袁氏俱為東京名族云”,實際上袁、楊兩個大族都敗在曹操執(zhí)政時期。袁紹與袁術(shù)是被曹操消滅的,而楊彪有個兒子叫楊修,也被曹操所殺。殺楊修以后,“操見彪問曰:‘公何瘦之甚?’對曰:‘愧無日磾先見之明,猶懷老牛舐犢之愛。’操為之改容。”(《后漢書·楊震列傳》)楊彪為什么講沒有金日磾先見之明,因為漢武帝寵其二子為弄兒,其后弄兒壯大,與宮女戲,為日磾見,惡其與宮女淫亂,遂殺其子。東漢時的世家大族已維持不了五世。
顏之推是南北朝晚期的一個歷史人物,他留下了一部名著《顏氏家訓(xùn)》,他這部名著里的《勉學(xué)》篇留下了一段文字,生動地描述了那些世家子弟衰弱以后無聊又無奈的狀況,大意為:在梁朝全盛時期,那些貴族世家的浪蕩子弟,肚子里沒有什么學(xué)問,當時民間的諺語講:能爬上車子不跌跤的娃娃便是著作郎了,只會問候別人身體怎么樣的人便可以當起秘書官了。(“著作”和“秘書”都是官名,皆為這些世家子弟所壟斷。)這些貴族子弟,拿香料熏衣,面上擦粉,口上涂朱紅,乘高檔的轎車,穿高跟的齒履,坐在繡有方格圖案的絲綢坐墊上,倚著著色的絲織靠枕,身邊擺著各種古玩,從容進出于那些高宅大院和高檔的消費場所,遠遠看去仿佛如神仙一般。參加明經(jīng)考試時,便請槍手代替自己回答策問。參加由三公九卿出席的宴會,要吟詩作賦時,便請人為自己代筆。在那個時代,他們也算是快意于一時的幸福士子了。一旦發(fā)生動亂,政治格局發(fā)生大的變化,掌管選舉(此選舉不是今選舉-作者注)的不再是自己過去的親朋故舊,在朝廷上執(zhí)政的不再是過去的同伙,這個時候那些世家的浪蕩子依靠自己的能力是不可能再謀得一官半職了,在社會上他們也無一技之長,到了這個時候,再也不能珠玉其外,只好穿上平民的粗布衣袍。他們只不過像呆頭呆腦的枯枝爛木,像在山間已經(jīng)干枯的溪流,如變成被戎馬追逐的麋鹿,轉(zhuǎn)眼之間便被擊斃于溝渠之中。在動亂的時代,貴族子弟確實都變成毫無用處的奴才了。顏之推生動地描述了那些僅依靠血緣關(guān)系來維持自己地位的貴族世家子弟,一旦遇到社會動蕩不寧時,就完全失去了賴以生存的能力,成為任人宰殺的對象。這幾乎是中國歷朝歷代貴族子弟們走向墮落衰敗的難以逃脫的必然結(jié)局。
從某種意義上講,父輩祖輩留下的社會關(guān)系和豐厚的財產(chǎn),對其子孫后代未必是件幸事。過于優(yōu)越的生存條件,過于豐厚的財產(chǎn),很可能讓他們喪失了獨立謀生的能力。在農(nóng)耕時代,世家子弟這種敗落的節(jié)奏可能會慢一些,到了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這種敗落往往轉(zhuǎn)瞬即至,變成現(xiàn)世即報的結(jié)局。最近媒體披露的一些“富二代”驕奢淫逸導(dǎo)致鋃鐺入獄,即是明證。顏之推這一番話,確確實實是為這些世家子弟著想,他寫《顏氏家訓(xùn)》沒有絲毫嘲笑的意味,而是為了告誡他們也包括自己的兒女,應(yīng)如何警惕和避免這種結(jié)局。
從一位過來人的角度講,當初的上山下鄉(xiāng)、“四個面向”到艱苦的地方去等等,對青年學(xué)生特別是那些世家子弟走出錦衣玉食的環(huán)境,去經(jīng)歷一番磨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如果垮了,說明本來就不是一塊料;是玉石,經(jīng)過打磨總能顯示出其耀眼的光彩。有得有失的人生才是公平的,有成有敗的人生才是合理的,有苦有樂的人生才是充實的。好的文學(xué)作品也講災(zāi)難,從災(zāi)難中見積極向上的豪情壯志。至于另一類“啃老族”,他們把父輩祖輩過去光輝的歷史和社會關(guān)系,作為自己的資本,到處炫耀謀取私利,這實際上是說明自己的無能。須知,父輩祖輩的功名業(yè)績并不是他們的私有財產(chǎn),而是社會的公共財富。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常讀常新,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