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笨拙,幾乎算得上愚鈍,勉強學習幾年后,成績次次都不理想。每次輔導我作業,姐姐都會氣得臉紅脖粗,直嚷嚷:“你怎么這么笨!你怎么這么笨!”后來,我便干脆不學了,雖然也還背著書包去學校,可上課只顧閑玩,放學后不再做作業。父親問我為何這樣,我有些慚愧和無奈地回答他:“我笨,做作業也沒用。”父親愣了一下,然后說:“還是做吧,無論如何,做比不做好,否則,你連自己是不是真笨都不知道。”父親的話有些繞,我似懂非懂,全然沒理會,繼續拋棄書本天馬行空去了。
有一年夏天,鎮上公用的幾口井被污染,水不能喝了,于是家家戶戶都忙碌著自己打井。有的人家地勢好,稍微挖一下水就冒出來了,不費多少力氣就打好了井。有的人家卻挖上好些天,洞打得很深也不見有水,只好換遠的地方打井,然后埋很長的水管將水接到家,有時水管被車子碾壞,又要去換,甚是麻煩。
我家當然也要打井,母親說我們周圍的鄰居都沒在近處打出水,我們也不要試了,干脆到三百米之遠的菜園里去挖一口吧。父親搖頭,執意要在門口挖,說肯定能挖出水。父親轉過頭對我說,你幫我忙,我們一定能挖出水來。
我和父親挖了十多天,井洞挖了十多米,可是一直不見水。家人和鄰居都勸我們不要再挖了,再挖也沒用,就是一口枯井。父親卻是倔強得很,他鼓勵我也鼓勵自己:“肯定有水的,只是要深一點,這樣的井水還清澈甘甜一些。”我想放棄,可是看父親那么認真,只好繼續跟著他干。井洞越深,挖起來越艱難,一小袋土吊上來要好半天,可是滿身是泥的父親仍舊堅持。村民們只要有人路過,都會過來看看,然后搖搖頭,說:“可真是一口笨井呀。”
終于,有一天,父親從井底下傳出歡呼:“有水啦,有水啦!”我不知道父親是何時帶下去一個小水壺的,他上來后急切地要我喝一點壺里的水,說:“孩子,很甜的,雖然還沒淘好井,水有些渾濁,你嘗一點點試試。”我嘗了一下,果然好甜好涼!
淘好井,做好井面、井蓋,井水不斷上漲,很是喜人。父親卻不讓我們喝了,他舀了一壺,去了縣里的自來水公司。父親回來后很興奮,說:“自來水公司的工作人員給我驗過了,我們的井水水質很好,可以放心地喝。”那天晚上,母親準備了豐盛的飯菜慶祝,父親第一次要我喝了一點小酒,說:“孩子,再笨的井也能打出清澈甘甜的水來,只是有的水上土層厚,有的水上土層薄。我們可以承認自己是口笨井,但不能承認是死井。你懂嗎?”父親又補充道:“如果水上土層厚,咱就多出點力,多流些汗,沒什么大不了!”
父親的話,像那口井一樣,似乎啟發了我的悟性。從此,我把自己當成一口笨井,努力挖掘。直到現在,我刨去了很多人生路上的泥土羈絆,擁有了蓬勃事業和滋甜生活。當然,我仍在努力。
有意思的是,我在二十年多年后的某一天,讀到著名作家村上春樹先生的一段感悟,他說:“藝術家有兩種類型。一種是地表附近就有油層,會源源不斷奔涌而出(所謂天才型),還有一種是非得挖掘到地下深處才能遇到油層。很遺憾我不是天才,只好孜孜不倦地揮舞鶴嘴鎬,不停挖掘堅硬的地層。但拜其所賜,我相當精通挖掘地層的工作,因此還長了一身肌肉。所以今后只要把這項工作照樣繼續下去即可。”是呀,連大師都說還要繼續“孜孜不倦地揮舞鶴嘴鎬”,何況,像我這樣的笨井呢!只要能夠努力堅持下去,再“深”的井也會噴出甘甜的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