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老屋前,年年都會種點南瓜。
在農村,誰家也不會專門辟出地方來種南瓜。屋前屋后,看著哪里有一小塊空地,就隨手種下。不多時,南瓜藤破土而出,開始蔓延。南瓜不占什么地方,又好種好養,且營養豐富,還耐放,不容易變質,因此母親每年都會種一點。
一直到結出小南瓜,繼而慢慢變大,成了金黃色,母親就會將南瓜摘下,放在屋角。有時,切一點煮南瓜飯,或者炒南瓜,味道香噴噴的,頗受孩子們的喜愛。而我,每次看到母親切南瓜,最期盼的還是南瓜的瓜蒂。
那個年頭,鄉下的孩子沒什么玩具,我又是個不好動的人,平日里唯一的興趣,就是刻南瓜印章。將南瓜的瓜蒂取來后,用小刀子在上頭刻下自己的名字,就成了一枚特別的印章。后來,不止刻自己的名字,家人的名字也有。技巧熟練后,我還在上面刻一些好玩的字或詞兒,又或者是簡單的圖案。
刻好后,放在窗臺上,曬一曬,風干后就可以長期保存了。記得有一年,我存了兩個月的零用錢,興沖沖地跑去百貨商店,買了一盒印泥。回家后,關上門,拿出珍藏的南瓜印章,沾點印泥,在空白的紙上蓋下了一個個印記。一直到黃昏時分,母親敲門,叫我出去吃飯,我這才從一個人的夢幻世界中醒來。看著滿紙的印記,心中喜不勝收。
因為個性的關系,我不像其他的同齡人那樣,一有空便滿世界瘋跑。有空時,就看看書,或者拿出珍藏的南瓜印章,一個個地看過去。母親疼我,總覺得和其他的孩子相比,我的童年少了許多樂趣。于是,每次看到別人家摘南瓜,母親總會囑咐人家,把瓜蒂留給我。看著我拿到瓜蒂時的喜悅表情,母親臉上也展露了歡顏。
記得第一次高考時,我落榜了。當時的高考錄取率還比較低,我的成績不算好,落榜也在意料之中。但那段時間,我還是很失落。我想過,跟著同鄉外出打工,可上大學一直是我的夢想。那段日子里,我天天看著南瓜印章,也不斷刻新的印章。直到有一天,母親切開了一個南瓜,做南瓜飯。那天傍晚,母親把一個南瓜的瓜蒂遞給我。我接過一看,竟然是已經刻好的南瓜印,上面有四個大字:繼續加油!
那一刻,我的眼窩濕了。淚花在眼眶里轉了幾圈,還是掉了下來。我知道,這是母親刻的。母親是個傳統的農村婦女,不會講什么華麗的大道理,但看到兒子難過,母親心里著急,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母親想到了我喜歡的南瓜印章,于是刻了這么一個印章,讓我別放棄自己的夢想。
后來,我決定再接再厲,于是復讀了一年。經過一年的努力,第二年的高考,我如愿考上了一所本科院校。得知這個好消息的那天,我拿出了母親刻的那枚印章,看著看著,眼眶又紅了。
大學畢業后的第三年,我在城里買了房子。搬家時,我特地囑咐搬家的工人們,小心那個放南瓜印章的盒子。工人們一開始還以為里面是貴重物品,后來得知是南瓜刻的印章,個個笑得前仰后合。而我捧著盒子,敝帚千金。在我心里,那不只是一個個南瓜印章,更是刻著過往歲月的記憶。
再后來,我認識了現在的妻子。談戀愛那會兒,我把自己珍藏的南瓜印章,拿給她看。當時,一看到那些南瓜印章,妻子的眼神頓時亮了起來。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找對了人。茫茫人海中,有這么一個人,和你興趣相投,相伴一生,這是再幸福不過的事了。
如今的母親,還記得我對南瓜印章的偏愛。每年,母親將南瓜收起來時,都會打電話來,說南瓜熟了,就等兒子回老家時,再剖開南瓜,吃南瓜飯,做南瓜印章。因此,每次回去,一進門,最先映入眼簾的,總是屋角堆放得如同小山般的南瓜。
我坐在桌旁,吃著母親做的南瓜飯菜,刻著喜愛的南瓜印章,心中充滿了現世安寧的幸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