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是在我十歲那年去世的,偌大的農家院落,驟然少了女主人,日子便像是散了架的窩棚,亂作一團。由于沒有時間給雞喂食,父親便拆了雞舍,將那五六只母雞放養覓食。這樣一來,雞自然是得了自由,在院子里跑來跳去,煞是熱鬧。
農村的土地上最不缺少的便是小蟲、野草、沙粒之類的東西,所以這些雞雖然很少被我們喂食,卻總能覓到各種豐富的食物,不但產蛋量頗多,而且蛋清清澈,蛋黃透亮,滋啦啦地炒上幾個,就著用麥粒 “換”來的白饅頭(農村可以直接用麥粒換饅頭),簡單卻極其美味。若想變換味道,只需往雞蛋里攪和上一些蔥花、香椿、韭菜或者茴香等等,便會另有一番風味兒。如今想來,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這便是我們兄妹二人舌尖上的美味了。
雞蛋雖好吃,由于母雞下蛋地點不固定,需要我們及時去四處搜羅撿拾,否則被老鼠“搬”走,或被雞喙啄破,再或是被外人撿走,自然會是心疼得要命。
那時候,哥哥作為“孩子王”,時常帶著一幫小伙伴,在院落或門口“廝殺探險”,所以雞蛋也時常最先被他們發現,一經發現,他們就會把我喚出來,我趕忙拿上一只碗,或者拎上一個籃子,甚而是赤手空拳地跑出來,豬棚里,柴堆下,院墻外,瓦片間,均能發現累累“戰果”,而每當看到幾只白白的雞蛋安靜地躺在那里,我便會自心底生出一份欣喜與感動,后來我才知道那是一種畫面效果,叫做“靜物畫”,原來這竟是一種藝術呢!
雞蛋若是撿拾地不及時,又恰巧未被糟蹋掉,那些母雞便會被誘發原始母性——孵化。若長時間見不到哪只雞,我們便會留意起來,扒開柴堆四處找尋,每每卻見它們趴在窩里,坐在幾只雞蛋上,像模像樣地孵化著,但是總來不及誰家的公雞偶爾跑出來“踩蛋”,就已被我們發現并“掠奪”了。如今想來,少不更事的我們的確有些殘忍,生生扼殺了那些小生靈的降世,如許稍加有人點撥,便會為童年增加另一番樂趣罷。
后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去縣城讀中學,接著考到外地的大學,后又參加工作,結婚生子……那幾只雞也早已被父親燉掉為我們補充了營養,繼而又被我們漸漸淡忘了。

有了女兒之后,有一次帶她去某個山村,這個山村搞了一項種植兼養殖產業——融采摘與撿蛋為一體,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前來體驗。那天女兒一進入園子,便跑在前面,將我們甩掉。她像一只歡快的鳥兒,雀躍著從樹坑處撿起一顆顆雪白的雞蛋,用小手輕輕地撲掉粘在上面的泥土,然后虔誠地托舉著送到我的掌心,再由我放進籃子里……那一刻,我的眼睛濕潤了。
我想起,在我那年少無依的時代,那些散落在各處的雞蛋,不僅為我們年少的身體輸送了營養,也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了無限的樂趣,讓我懂得了“希望”與“盼頭兒”這些詞語的含義,從而孕育出了一個個香甜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