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是逼人赴死嗎？

人們只敬重堅貞剛毅的英雄刺客荊軻，而太子丹——行刺秦王的策劃者——卻成了英雄的反襯。

太子丹唯一的“罪證”就是婉言催促荊軻出發。荊軻想等待一個朋友同去行刺，但那個人住得太遠一時無法趕到，太子丹心里著急，也有些懷疑荊軻是不是反悔了，于是就繞個圈子婉言催促：“時間來不及了，荊卿您有出發的意思嗎？如果不行，我是不是先派秦舞陽去？”

剛烈自尊的荊軻不能容忍別人懷疑自己的人格，他怒斥太子：“你以為就憑著一把匕首去強大秦國行刺就那么簡單嗎？我之所以不走，是等待我的朋友，現在你認為我出發太遲，那我馬上就準備出發。”

一般人常常這樣指責太子丹：你故意說先派遣秦舞陽，這不是逼人赴死嗎？而最后果然由于助手秦舞陽臨危恐懼而功敗垂成。

持這種觀點的人是不了解歷史的偶然性。當時的情況是，秦兵正屯兵邊境，“旦暮渡易水”。一旦開戰燕國必定敗亡，即使荊軻的朋友趕到了又有何用？秦王那時不可能再按外交禮儀接待荊軻。歷史上，由于偶然事件而致使戰爭提前爆發的事情不少。

太子丹與荊軻都沒有錯誤：一個考慮到戰爭隨時都可能開始，必須盡快行動；一個考慮行刺一定要有好助手，以確保成功。

我們一定要理解太子丹的精神壓力、內心焦慮。相對于強秦來說，他是弱者，弱者總是機會少、本錢少，容不得任何的失機、失利、失敗。比爾·蓋茨損失一個億，可能會淡然一笑，普通小職員損失一個億只能自殺；秦國進攻燕國失利可以重新組織下次進攻，而燕國失敗一次則立刻亡國。指責太子丹的讀者能保證秦國暫不進攻燕國嗎？

太子丹的太傅（相當于宰相）鞠武認為行刺不是復國的最佳路子，于是勸他“西約三晉，南連齊楚，北購于單于，其后乃可圖也”。太子丹說了一句很對的話：“太傅之計，曠日彌久，心惛然，恐不能須臾。”——你的計策雖好，但需要太長的時間，我心已亂，不能再等待了。

我明白太子丹催促荊軻的理由并不高明，換了我也會生氣，然而，假如你是太子丹，你會說什么？你會一直心平氣和地等待下去嗎？一直等到荊軻的朋友到來或者是秦軍發動攻勢嗎？況且，太子丹自認為已經為荊軻配備了燕國著名勇士、十三歲就敢殺人的秦舞陽，按常理說也足可以保證行刺成功了，至于秦舞陽最后關頭出了問題，那是另外一回事，荊軻能保證他的那個朋友最后關頭肯定從容不迫嗎？還有，太子丹是無情無義之人嗎？是只圖坐收漁翁之利的陰謀家嗎？難道他不知道自己與荊軻是同一條繩上的螞蚱——命運相連嗎？難道他不知道荊軻與自己只有先死與后死的唯一區別嗎？畢竟，活捉秦王或行刺成功，秦國大亂，六國土地回歸的可能性太小了。

秦國將軍樊於期得罪了秦王，全家被殺，只身逃亡到燕國，鞠武勸太子丹絕對不能收留樊將軍：你這是把肉放在餓虎的路上有意吸引老虎！但太子丹是真正的男子漢，他拒絕了太傅的好意：“樊將軍在天下走投無路，歸身于我，我不能迫于強秦而拋棄哀憐之交。”而此時，秦國正以“金千斤、邑萬家”的價格懸賞捉拿樊將軍。

當荊軻提出需要樊將軍的頭作為見秦王的信物時，太子丹立刻拒絕了。讀到此段，我深深感動，因為“逼人赴死”的人是絕對不會在意一個逃亡犯的生命的。

荊軻知太子善良，于是自己去見樊於期，荊軻對樊將軍直言：“秦國對待將軍可謂殘忍，父母宗族皆被殺戮。我希望拿將軍之頭以獻秦王，秦王必大喜而召見我，我左手把其袖，右手刺其胸，將軍之仇可報，燕國之恥可除，將軍，可以嗎？”樊於期感動萬分，自剄而死。

我們怎么沒有人指責荊軻“逼人赴死”呢？因為樊將軍與荊軻只有先死與后死之別，同樣，荊軻與太子丹也只有先死與后死之別。

“太子聞之，馳往，伏尸而哭，極哀。既已無可奈何，乃遂收盛樊於期之首，函封之。”請看，這是一個踐踏生命的太子丹嗎？這是一個拿別人的血染紅自己前途的太子丹嗎？

燕國危如累卵，他沒有更多的選擇。

后來，行刺失敗，荊軻慨然就義。秦王大怒，命令大將王翦、李信征伐燕國。燕王喜竟然派人斬殺太子丹，以其頭獻于秦國，妄圖討好秦國使其罷兵。多么愚蠢的殘忍！相比之下，太子丹的所為多么光明磊落，入情入理，有情有義。“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樊於期是，荊軻是，高漸離是，太子丹也是。

“秦復進兵攻之，后五年，秦卒滅燕，虜燕王喜。”

不少人對待自身恥辱，一向功利，一向膽小。太子丹與秦王嬴政先有私仇后有國恨。燕太子丹曾經在趙國做人質（春秋戰國時代的王子們經常被派到其他國家做人質以示信譽或友好），生于趙國的秦王嬴政當時與太子丹很友好，“少時與丹歡”，等到嬴政立為秦王，人一闊就變臉了，太子丹在秦國做人質時，“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歸”。

從此，公仇私恨交織在一起。身仇國恨集中于一心。

嚴格地說這更是國仇國恨：秦王不僅是侮辱了一個人，更是侮辱了燕國。他要為此付出代價。太子丹早已押上了賭注。

太傅鞠武勸他不要因個人恩怨而觸怒強大秦國（奈何以見陵之怨，欲批其逆鱗哉），這是不理解太子丹的恥辱感。他是一個柔弱的人，卻有一顆不屈的心；他完全可以安安穩穩做個高級奴隸，但他沒有。

從這個意義上講，太子丹比荊軻更剛烈，更有血性。

作者簡介：江蘇省蘇州市星海實驗中學語文教師，蘇州市語文學科帶頭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

（責任編輯：葛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