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
愈往事物的邊沿走,愈接近神跡。
中心常常是天使缺席的地方。
無限地遷延;宴會終于開始——而那
提前抵達的使者,已策馬而去。
早一秒,火車仍趴在鐵軌上;
惟有目盲的先知,能看見“無常”
和“必然”的毫厘之差。
蝙蝠
它們很少在白晝出沒,
偶有例外,也盡可能避走于光線昏暗的所在。
隨身攜帶的降落傘從不知障礙為何物,
靠自我編織的聲脈沖,
它們就能輕易繞過空氣中的陷阱。
你絕少看見它們真正的面孔,
——它們總是將其連同與生俱來的警覺,
掩藏在一副寬大的黑色衣袍中。
它們傾向于斜仄著身子滑翔,
仿佛它們觀察世界的方式,與我們存有一個認知的夾角。
黃昏,不知從哪兒,它們成群結隊出現了——
斜仄著吱吱的叫聲,繚亂而
有序地飛著,好似要將暮色的
巨大線團解開。
而在所有尚未匿跡的云影中,也許它們本身就是
一團神秘的墨汁,游走于高處,
只為了供某個高人,
在空中書寫我們讀不懂的天書。
一夜成盲
從此再看不見水。
看不見雨將大地搗為稀泥。
我終于掙脫了光,——這心的暴君。
我有眼睛,但不是用來觀察物事,而是蓄積雷霆。
我活在色彩的回憶里,用黑暗勾兌沉默。
風替代我,觸探著物和靈的
邊界,仿佛身體分泌的另外一根手杖。
從此山河縮小為一幅袖珍版圖,掛在心的影壁上。
我所認識的祖國是早期的稼穡、炊煙和老井。
我坐在我的冥想上,
而我的冥想,
坐在世界流變的聲響上。
一切都是背影。
面對面亦即背靠背。
我的眼里窩藏著一條星星的街道,
那兒,月亮整夜修補著一扇破敗的窗牖。
像一個跳躍的黑斑,
我投影在世界雪白的墻上。
——我的呼吸成為你變動不居的住所。
玫瑰
我的嘴唇被塵土和言語污染。
我用火洗腳,腳踝上掛著一只純銀的鴿哨。
我的手留存有他人的體溫。我的
手有刺,是帶刺的體溫——
寒氣裹著我,猶如一條圍巾,
它把我的心圍成一個道具;我的心有刺,
是帶刺的道具。我的裙裾沾滿鳥糞、沙塵和月痕。
我用露水洗臉,露水碎裂,劃傷了我的紅顏。
我走下枝條的詩行,一級一級,像走在懸空的夢上;
像火熱的愛情,漸漸變冷。現在,我枯萎于
漫天的漂泊,正孤獨地走出一首詩——
而它,曾那么熱烈地贊美過我。
暮春
更深地卷入草木和大地之爭。
更緊地抱住地平線。
“紛亂從內心漫起,一夜吹遍河山。”
——我終于擁有了一座新莊園,
被自然賜名為:凋零。
太難了,要在石頭中提煉一個柔軟之詞;
那走在時間鋼索上的人,隨時可能
掉入死亡之谷。——
對于遺忘和生病,我無師自通。
我走向河邊的磨坊,那兒,
巨大的風車只剩下幾片銹蝕的風翼。
我加入到浩大的枯萎行列。
幾朵開在沼澤地上的
白花,猶如死神唇邊的微笑。——
而鳥,依然在樹巔抱孵懸空的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