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酒。
我六歲那年夏天,是上午,家里來了干活的木匠。母親將一個玻璃瓶子遞給我,讓我去商店買酒。母親遞給我瓶子時,還給了我一個用報紙卷成的瓶塞子。母親叮囑,要小心,可別灑了啊!那個年代鮮見瓶裝白酒,酒是裝在大缸里的,酒缸木蓋上放著酒提子和漏斗。那時沒有超市。小鎮商店是一排紅磚房,售貨員在柜臺里面,我在柜臺外面舉著瓶子。我說,打一斤酒。售貨員拿起酒提子,我聽到咕咚一聲,他就提起來,左手將漏斗插入瓶嘴,他傾斜酒提子,一滴不漏地讓酒入瓶。回家路上,我想,父親愛喝的東西一定是好東西。我拔出瓶塞嘴對瓶嘴開始品嘗。實話說,在六歲那年,我沒覺得酒好喝,也不覺得難喝。我家距離商店不到一公里,記得到家門外,我喝了一瓶高度白酒,然后就睡了。我醒來時,父母站在炕沿邊看著我。那是下午了,我聽見窗外響著雨聲。我六歲醉酒,父親沒有一句責備,他摸著
我的額頭,他說,你是一個男人了嗎?
再說詩。
從少年時代開始,我就偏愛分行文字。當然,那時我不懂,那是詩。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得到一部描寫草原的詩集。我發現里面有這樣的句子:“草原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藍色的西拉木倫河”!在我所熟識的貢格爾草原,馬蹄聲是沉悶的,或者說,是凝重的;當時我想,如果馬蹄聲是清脆的,那肯定是這個寫詩的家伙騎著馬跑到柏油馬路上去了!還有,我親愛的西拉木倫河是黃色的,在蒙語里,西拉木倫意為黃色的河。這個寫詩的家伙,怎么就讓西拉木倫河水變藍了呢?成人后,尤其是被稱為詩人后,我時時提醒自已,話不能胡說,詩不能胡寫。這種意識,應該源于對自然與詩歌的敬畏吧?
酒與詩,從根本上決定或改變了我的人生。六歲醉酒,少年讀詩,青年寫詩——直到如今,酒與詩都是我的摯愛。此刻,年過半百的我,依然在體味父親的問話:你是一個男人了嗎?此刻,如果有人說,活著,你必活在注定的路途中,這是天定。那么,我的回答是,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