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人間（組詩）

五 伯

多年以來，明月照溝渠

也照躲雨屯。近年以來

我一直孜孜不倦地

擷取片片月光，寫下我

至真至愛的詩篇。可是今夜

我不再寫詩，要請月光

為這個離去的人，做一襲

月光的衾被。暖一暖

最后的魂靈。也請今夜的白霜

下得小一些，再小一些

風(fēng)刀霜劍嚴(yán)相逼，不能都離去了

還要再次席卷他，卑微的命運(yùn)

可是今夜，冷月何以如此透骨

霜粒，何以要覆天下，也落滿

這個在外奔波一生的躲雨屯人

在冷冷的堂屋里，冷冷地沉睡

那就不要說什么了吧，不要再打擾

讓他靈魂升天，肉體如土

就此斷了這茫茫人間

生生世世的哀愁

奔喪帖

要強(qiáng)忍淚水，從首都起身

買到貴陽的車票。再從貴陽轉(zhuǎn)車

到達(dá)草海站。從草海站到縣城

再坐上去狗街、龍街、兔街……

等地的班車，到躲雨屯路口下車

奔喪的路，才算是基本走完

這其間，要減去奔喪路上所有的

顛簸，動蕩，喧囂，等車的時間

要減去白日的燥熱，夜晚的蜷縮

要減去老父親，躺在棺木里的等待

要減去老母親守著靈，盼望你早一步

到家的心。還要減去眾兄弟姊妹

無盡的悲傷，痛楚，減去一個村莊

看到你去你又來的沉默。那樣

你在三步一叩，九步一跪到達(dá)

老父親燭火搖曳的靈位前時

才能好好大哭一場，才好說

你從北京趕轉(zhuǎn)躲雨屯奔喪的這場路

基本已是你今生要走路程的全部

圓墳記

一個月了 一個月 三哥

時光多么快 你墳上的新土

已經(jīng)變舊 靠在墳前的

花圈 火盆 木頭 也都舊了

下葬的時候燒的紙錢

只剩下黑色的印痕 但很快就要添上

新鮮的痕跡 變舊的墳頭

也要重新添上 新鮮的泥土

插上剛打好的掛墳錢

然后 還在懵懂之歲的兒子 女兒

她們跪在墳前 為你點香 燒紙 磕頭

旁邊是你早年 同樣因車禍

去世的老母親 以及更早以前

去世的曾祖父 曾祖母

他們更加陳舊了 我們甚至記不起

他們曾經(jīng)的模樣 多年以后

我們也會記不起 你的模樣

只有四野的莊稼 一如既往

被栽種千年 還是一派蔥綠

旁邊的這些 就是你在春天時栽下的

它們都活得很好 苞谷抽穗 土豆結(jié)子

一切如你年初所說 今年應(yīng)是豐收年

你看 它們在無邊清風(fēng)里一起一伏

讓我們的目光忽高忽低 你的墳頭時隱時現(xiàn)像曾經(jīng)的你 正在地里勞作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