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漫步的華燈非我所要（二首）

早安，東莞

早安，東莞

早安，人民公園早起的鳥

露水中集結的鳴叫

撕開夜的昏暗

在第一縷晨曦中起飛、尋覓

哪個山林才是你們的目的地

哪片天空沒有污染的呼吸和蟲豸

你們經過我這里

我已經醒來。我不是被你們吵醒的

久居于此，我時常莫名其妙地醒來

就像我時常控制不住自己

莫名其妙地悲傷

可是，目送著你們遠去的身影

心中還是有些說不清的滋味

早安，東莞

早安，早過鳥兒們覓食的人們

當我沿著東江大道一路慢行

滿載著蔬菜擦肩而過的三輪車

依稀可見他濕漉漉的額頭

躬身清掃的“黃馬褂”

小心收拾起，昨夜城市胃囊吐出的殘渣

站臺上等候第一趟公交的青年男女

你們要去往哪里

我知道你們沒有時間和我閑聊

可是，我還是想請你們

歇一歇、聊一聊

是什么讓我們的腳步越來越快

是什么讓我們時刻感到內心的焦慮與不安

此刻，安睡在花園小區的人們不會懂得

此刻，早茶店、星級酒店、夜總會外悠閑的

寶馬、奔馳不會懂得

早安，東莞

早安，夜總會、酒吧街

早安，剛下班的小姐來不及卸去的濃妝

妖嬈身軀支撐和妝扮過的夜生活的豐富

如今，這已然是一個地方多彩多姿的名片

活生生如假面舞會上的斑斕面具

脂粉下的青與春，紙幣上的紅和綠

強顏歡笑，強咽淚水

早安，出租車里你們轉身的疲憊背影

早安，你們黑白顛倒的生物鐘

早安，東莞

早安，潮水中的異鄉人

工業區正張開巨大嘴唇

啤機尖利的牙齒

流水線無情的胃酸

快速打磨、消化、流逝

18的花季也好，20的青春也罷

一臺臺日夜運轉的機器

身體已然不是你們年輕的身體

車間也并非你們理想的空間

你們的內心是否依舊有夢

是否依舊長育清澈的眼瞳、純凈玫瑰

早安，你們匆匆的腳步

早安，藍色工衣下你們飽滿的花蕾、蓬勃枝葉

早安，東莞

早安，宏遠橋下的夜宿者

早安，向陽路上作揖的乞丐

早安，細村地攤上無人問津的

新疆葡萄干、云南普洱茶

早安，厚街瀨粉店的中年胖子

早安，這個沿江漫步、心事重重的瘦個青年

——他是我，也是你們

以及乍起的晨風、芽苞初露的玉蘭

以及所有卑微草芥、螻蟻、塵埃

塵埃之上的或醒著或永久睡下的眼睛、魂靈

曾經憂傷的，惶惑的，絕望的，希望的

可是我們依舊信奉著愛、愛的純粹、陽光

依舊選擇在跌倒的時候慢慢爬起

我們曾經灑下過的汗水

和將為命運再次噴薄而出的粘稠液體

天空早已露出魚肚白，抹抹紅霞

這代表新的一天美好的氣象

在這個早春微冷的清晨

在我們匆匆相遇又匆忙分別的岔道

早安，我們來不及說出的告別與祝福

早安，那隱藏于我們血管深處

生生不息的脈動

綿綿不絕的海浪

早安，東莞

早安，世界大工廠

早安，我們無數次背棄又回來的夢想

早安，我們痛并愛著的土地

廣州之夜

那漫步的華燈非我所要

迅疾就消失。像擦肩而過的陌生面孔和

陣陣喧嘩。如同時光匆匆的隱喻

我一走在鬧市中心

步履頓時就笨拙起來

此地名為天河，龍口西

暮色吞不下索菲特大酒店

豪華，明亮。它指向另一些出口

更多的繁華，但非我所要

一路樹陰，一路的熱浪

此季名為仲夏，流浪狗吐著舌頭

像我吐出煙圈，煙圈在寂靜處消失

它的眼睛一定有過明亮，像一個影子躲在草叢中張望

像我走在城市的迷途

這所有的陌生不過是另一座城市

機械的復制。今夜我莫名地懷念起東莞

在東莞，我卻從未有過如此清醒與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