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山的傳奇 （組詩）

磬云山

黑匣子打開

蛋殼破了，露出黑色的小舌頭

張嘴唱歌，聲聲絕美，青銅音質撫過草木

一座山活泛了，形態各異的石頭走下山坡

光明磊落地站在太陽下

風，從左邊耳朵吹進，從右邊耳朵吹出

紅木底座，玲瓏的肌膚一遍遍喊疼

像牛 像馬 像龍 像鳳 石頭復活

到河邊飲水，到山坡吃草，騰云駕霧而去

磬云山穿著靈性衣袍，從夢中醒來

它的美，治愈不了貪婪眼疾

粗壯的腰身在鋼鐵巨掌下

瑟瑟發抖，一座山在廝殺聲里拼命喊救命

它快要堅持不住了

紅 狐

千年功德，千年修煉

她承受著磬云山和身體的雙重陰影

有一天，我看見她在村子里游走

羞怯而細小，欲言又止的樣子

她帶著遲疑飄渺的心事

仿佛為治愈千年的孤寂和隱疾

火紅色的裙裾在清風里飄轉

那是一條讓人迷醉的路徑

她在前面走，走一步，回過頭來

喊我一聲

草 藥

磬云山上有的是草藥

滿坡滿坡，開花時什么顏色的都有

一早醒來就開，留有夜露的溫度

棵棵晾在太陽下，讓它們在一起對話

談懸壺濟世的想法，這些花草都是慢性子

把命攢在筋和綠血里，治病治本

一個老人說，提起采草藥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的磬云山，只長稀奇古怪的石頭

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早已不長草藥了

摩崖石刻

一上山就聽到誦經，耳朵生疼

宋代的石匠，把原本住在石頭里的人

請出山崖，或許是神。石刻在宋代的街頭

流行

我認識太陽袈衣裹住的身軀，體態豐盈的女人坐在蓮花里

雙手合十，是的她是另一種時光

靜心打坐著永恒

一上山就聽到誦經，眼睛流淚

石頭里的人把臉埋進歷史，毀掉的美，失卻

的表情

我急于跟他們說話，風中聽不清

“為什么會是這樣？”要殺掉善良與博愛嗎

除了心跳，一尊佛與一個人沒什么兩樣

一群流浪的村民坐在巖石上喊 救命

一上山就聽到誦經，停下腳步

“佛祖在上，眾生在下”我來遲千年，你守口

如瓶

當牧羊人，用已經被熏黑的長調

唱出這個世界的沙啞，在丟失青草之后

還有什么，能夠像此刻的愿望

更能夠安慰我，這憂傷又甜蜜的內心

采石的阿發

從采石坑旁邊挖出的那塊大石頭

被一輛大卡車裝走了，一夜間

石坑塌陷，砸傷了

阿發的一只腳和兩根手指

黑色的血模糊了山腰摩崖石刻

所有佛都閉上了眼，磬云山遭受滅頂之災

機械的指甲替代舊時代的鋼鎬

阿發領著一群人，像嗜血如命的隊伍

開向山頭，轟隆隆肢解的山體長出翅膀

利欲的嘴臉懸浮在半空，揪心的高價

兄弟成仇，姊妹反目

一塊石頭開回一輛轎車

阿發娶回了第三任老婆，整整小他二十八

他的石館里堆放半個磬云山

列祖列宗的墳包早已夷為平地

他的祖父，曾祖父坐在山頂夜夜嗚嗚地哭

他夢見磬云山下，埋的全是烏金

烏亮的光刺傷了他的雙眼

一只流出的淚混濁

一只流出的淚冰冷

責任編輯 何冰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