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與黑（短篇小說）

范劍和白敏是夫妻。范劍和白敏的房事尾聲，范劍胖大的身軀還覆蓋著白敏，范劍都會朝白敏“嗯”一聲。范劍“嗯”的時候，眼皮上挑，下巴輕揚。范劍的“嗯”發(fā)第二聲的音。白敏也會應(yīng)答一聲“嗯”。白敏“嗯”的時候，微微頷首，滿臉紅暈，眼含幸福。白敏的“嗯”發(fā)第四聲的音。他們“嗯”、“嗯”之后，是會心一笑。

白敏說，天天好這個，人都瘦了。白敏目光憐愛，手摸向范劍的臉。

范劍的頭往旁一撤，躲開白敏的手，并從白敏的身上抬起身體。

白敏說，都四十歲的人了，還這么不注意身體，還當自己是年輕小伙啊。

范劍笑了，說，春天，需求旺。

白敏說，好意思說的，你冬天不也一樣。

范劍說，瘦有什么不好，我巴不得再瘦些，瘦出年輕時的條子，你看我現(xiàn)在的肚子，一包油。

白敏笑了。

范劍說，不花錢，又享受，還減肥，要保持，要更勤快。

白敏嗔笑了一聲：“去。”

范劍和白敏洗了澡上床后，范劍關(guān)了燈，說聲“撓撓”，轉(zhuǎn)身背向白敏。范劍總是讓白敏為他撓癢癢。范劍常常在癢癢的舒服感里睡著。

白敏說，就知道享受。

范劍不吭聲，用背拱了拱白敏。

白敏說，你除了在那個的時候會溫柔，平時從不知道憐香惜玉，都把我鍛煉得像劉胡蘭一樣堅強了。

范劍笑了，沒說話，又用背拱了拱白敏。

白敏說，過幾天就是我爸七十五歲生日了。

范劍說，你家老爺子為養(yǎng)活你們這么多子女辛苦了前半輩子，又為你那個哥哥艱苦省了后半輩子，活得實在可憐，你想表達孝心，怎么做都行，我不會有閑話的。

白敏說，我想讓我爸去安徽的黃山玩玩，聽說那里的風光好看極了，我爸至今都沒出過遠門，我不管我的姐姐妹妹出不出錢，我都想讓他去玩一趟。

范劍說，你想好心辦壞事啊，他都將近八十歲的老老頭了，就算爬得動山，但萬一累壞了哪里，你不是后悔都來不及嗎，到時肯定又怪我不提醒你，說我為什么沒想到。

白敏說，那怎么辦？換個地方？

范劍說，這樣吧，我成全你的孝心，干脆讓他去港臺旅游一趟，也算是開開洋葷吧，你大姐條件好，錢由我們和她對半攤，至于你的其他姐姐妹妹，還包括你的那個哥哥，能出更好，這樣可以讓老爺子多幾個零花錢，他們一分不出，我也不計較。

白敏說，啊──真的？乖乖，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好！白敏說著，緊貼范劍的背，擁住范劍。

范劍說，我其實一直都這么好的，我只是不像有的男人成天對老婆發(fā)嗲就是了。

白敏更加擁緊了范劍。

范劍說，趕緊撓撓，我要睡覺了，明天一早還要上班。

白敏說了聲“好吧”，起身在范劍的臉上親了一下。

范劍藏頭縮頸，說，哎喲喲，求求你不要這么激動好不好，趕緊拿走你的奶，頂?shù)梦野W兮兮的，想勾引我是不是？范劍說著，聳了聳臀部。

白敏說，無趣的男人，就知道這個。

范劍沒吱聲。

白敏撓了范劍好一陣子，沒聽見范劍的鼾聲，白敏說，怎么還沒睡著？明天一早還要上班的。

范劍沒吱聲。

白敏又撓了好一陣子，仍沒聽見范劍的鼾聲，白敏說，還沒睡著啊？趕緊睡。

范劍突然打開燈，轉(zhuǎn)過身，目光炯炯地說，問你一個問題，假如一個女人說她喜歡一個男人，說不說明這個女人愛這個男人？

白敏說，怪不得沒睡著，原來偷偷想這些啊，老實交代，和哪個女人好上了？

范劍說，不是我，是老吳這家伙有了外遇。

白敏說，老吳真無聊，少年夫妻老來伴，他都五十多歲的人了，怎么還不知道和老婆好好過日子？

范劍說，憑良心講，老吳對他老婆還是不錯的。

白敏說，都外遇了，還叫對老婆好啊？

范劍說，他工資卡和獎金卡都交給老婆的。

白敏打斷范劍的話，說，你還好意思說他卡的事，你不是說他給老婆的卡都是他在銀行里重新辦的，根本就不是你們單位發(fā)的原卡，明明你們單位發(fā)了一千塊錢獎金，他卻只往他給老婆的卡上存兩百，騙他老婆說單位的獎金低，這樣的男人哪配結(jié)婚有家？唉！他的老婆真老實到家了。

范劍說，他這么做，不也是想省事？不過這家伙的確聰明，不論在錢上，還是在和情人約會上，都能把他老婆糊得滴溜溜轉(zhuǎn)，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白敏說，你這么維護他，這么羨慕他，想學他嘍？這都是女人過于相信你們臭男人的結(jié)果，我以后也要防防你。

范劍說，他的事，扯到我身上干什么？

白敏說，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少了這個就沒法過。白敏說著，食指在范劍的身上捅了幾捅。

范劍說，我又沒在外面鬼混，是老吳鬼混，不過男人喜歡這個倒是真的，網(wǎng)上居然常有八十歲老老頭還嫖娼的報道。范劍說著，臀部又朝白敏聳了幾聳。

白敏說，你這段時間欲望這么大，是不是常在網(wǎng)上看無聊的東西了？

范劍說，怎么會呢？我老婆對我這么好，好得在家門口都出了名，何況女人的那個東西還不都是一樣的，我老婆的不僅讓我快活似神仙，還足夠我享用一輩子，我知足得很，我是什么人？我是聰明人，我有時間折騰那些只能過過眼癮的東西，還不如和我老婆真刀真槍地干一仗呢。

白敏笑了。

范劍說，我剛才問你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

白敏說，什么問題？

范劍說，你真健忘，就是假如一個女人說她喜歡一個男人，說不說明這個女人愛這個男人？

白敏說，怎么想起來問這？

范劍說，是老吳問我的，是他想知道那個女的是不是愛他，所以講了些他們之間的事情給我聽，叫我判斷判斷，我也一時拿不準，想到你是女的，肯定比男人知道女人的心理，所以問問。

白敏說，少提老吳那個無賴，你以后不許再借錢給他，不許再跟他來往。

范劍說，又說氣話，怎么可能呢？他是我?guī)煾担虝冶臼拢€處處關(guān)照我，我們師徒二十多年了，我們的感情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又不像你和你師傅的關(guān)系。

白敏沒吱聲。

范劍說，你回答剛才那個問題呀。

白敏說，我懶得說這些無聊的話題，睡覺吧，不然我不撓了，我要先睡了。

范劍說，你平時不是說我最不了解女人的心理，最不懂女人嗎？你回答回答，我正好可以了解了解女人，可以懂懂女人，說不定我以后就真的變了，我們之間還真的沒說過這樣的話題，看來我不了解女人，不懂女人，都是你這個師傅沒教的緣故。

白敏說，你長腦袋干什么的？

范劍說，趕緊說說。范劍說著，撓白敏的胳肢窩。

白敏討?zhàn)堈f，我說，我說，有可能愛，也有可能不愛。

范劍說，怎么講？

白敏說，說喜歡，有時也可能是愛的意思，女人有時候會這么表達的，但喜歡肯定不是愛，愛肯定包含了喜歡。

范劍說，你說的有時候是什么意思？

白敏說，可能是男女關(guān)系還沒親密到一定程度，比如——白敏用食指在范劍的胳膊上捅了幾捅，繼續(xù)說，就是還沒達到這個程度的時候。

范劍沒吱聲。

白敏說，也可能是這個女人喜歡這個男的，但還沒有到達愛的地步，所以不會說出愛這個字。

范劍說，怎么叫沒到這個地步？

白敏說，就是還沒到愛的地步。

范劍說，我問的就是這個地步是怎么講的。

白敏說，感情上的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只能自己心里知道，很難講清楚。

范劍說，女人說喜歡這個男人，那么對這個男人有沒有好感？

白敏說，你呆啊，沒好感怎么喜歡。

范劍笑了。

白敏說，我和你結(jié)婚這么多年，幾乎沒想過這個問題，除了上班，成天就是洗買燒，還要忙女兒，也根本沒時間想，睡覺吧，你明天上個班就沒事了，我不僅要上班，還要忙家務(wù)，還要先起來忙你和女兒的早飯。

范劍說，假如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這個女人會主動親這個男的，說不說明這個女的愛這個男的？

白敏說，可能吧，但也不一定，我們都快成老頭子老太婆了，說這些沒意思，睡覺。

范劍說，假如一個女人說一個男人是她的精神支柱，這個女人愛不愛這個男人？

白敏說，這還用講，當然愛了。

范劍笑了。

白敏說，比如你就是我的精神支柱，你說我愛不愛你？

范劍說，假如一個女人帶一個男人去見了她的父母，你說這個女人愛不愛這個男人？

白敏說，你哪來這么多問題，像親身經(jīng)歷了一樣，睡覺吧。

范劍說，都是老吳問的問題。

白敏說，老吳有家有口，去見人家的父母干什么？是不是想和他老婆離婚了？

范劍說，老吳才不會和他老婆離婚呢，老吳說這是底線，老吳說人的內(nèi)心真正認可的親人其實沒幾個的，而且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歷的增加，認可的親人數(shù)目只會越來越少，老吳說他老婆就是這樣的親人，是和他的父母、兒子一樣的親人。

白敏說，那他還鬼混什么？為什么不和他老婆好好過日子？

范劍說，他和他老婆的這個也很圓滿的，范劍在白敏的奶上捅了幾捅，繼續(xù)說，我估計是他老婆對他太好了，什么事也不要他操心，是他太閑了的緣故。

白敏說，人就是賤，我們單位的莉莉也這么說，她說出軌的壞老公都是被好老婆寵出軌的，出軌的壞老婆都是被好老公寵出軌的，看來我以后也要對你壞點，否則也會把你寵出軌的。

范劍說，怎么又扯到我的頭上了，我真怕了你，不過老吳說他遇到對手了，他不僅遇到剛才講的那些事，還遇到許多讓他頭暈的事。

白敏說，活該，就是要讓他這種人遭報應(yīng)。

范劍說，那個女的也是有丈夫的。

白敏說，難怪呢，我還奇怪是什么樣的好貨色和老吳鬼混？原來也是紅杏出墻的鬼混貨。

范劍說，那個女的總是支使老吳為她買這買那，比如說她想吃德芙巧克力了，想吃品客薯片了，想吃美國提子了，想吃必勝客的比薩餅了，想吃元祖食品了，想吃大鱖魚了，等等，盡要些老吳只舍得買給兒子吃的東西。這還不算，那個女的還經(jīng)常叫老吳買其他東西，比如說她正在逛街，看見一件衣服漂亮極了，叫老吳趕緊去埋單。比如說在某某店的某某柜臺的左下邊，有一雙黑色的休閑鞋，說她昨天看中了，但她老公不給她買，她哭了一夜。比如說外面下大雪，說她怕路滑，讓老吳替她交手機費，說再不交，就沒法和老吳聯(lián)系了。比如說她剛才逛街，看上幾件衣服，說她的寶寶穿了肯定漂亮，但老板不給還價，說她嫌貴了，沒舍得買，說她的寶寶真可憐，從出生到現(xiàn)在還沒穿過新衣服。比如說她的寶寶魚肝油吃完了，說她的寶寶又沒尿不濕了，等等，總之三天兩頭想法要。

白敏說，這是什么樣的女人？多大年紀？干什么的？

范劍說，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再回答你的問題，她讓老吳買著買那，是絕對不怕麻煩老吳的，即便酷暑天，還中午太陽正烈時，她也會叫老吳買了送去。

白敏說，老吳犯賤！

范劍說，若是僅僅這樣也就算了，一次老吳的母親病重住院，老吳匆匆往老家趕時，那個女的沒有一句安慰話也就算了，居然能說出老吳的老家是大城市，說那里的羊毛衫款式應(yīng)該多，質(zhì)量應(yīng)該好，叫老吳為她買。

白敏說，老吳怎么還好意思問這種女人愛不愛他的？傻啊？難怪老吳這個大頭呆子這段時間總是找你借錢，你也是個大頭呆子，總是看在師徒的情分上不要他還，我看你下次還敢？

范劍說，這還不是讓老吳頭暈的關(guān)鍵，這個女人每次與老吳見面的時間不會超過兩分鐘，通常是拿了老吳買的東西，或老吳給的錢，就走人。

白敏說，老吳真賤！

范劍眉頭緊皺，若有所思。

白敏說，你不是講她主動親過老吳，還帶老吳見過她的父母，那么他們的見面時間怎么會不超過兩分鐘？

范劍說，他們一開始都是單獨約會，老吳說他那時親她親得嘴都發(fā)麻，但幾次之后，這個女的突然變了，不是帶一個女的同來，就是干脆不來，除非老吳給她東西或錢了，才和老吳見一兩分鐘的面。

白敏說，這個女的不簡單。

范劍說，老吳也不是呆子，當然知道這個女的不簡單，老吳說他一開始親她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個女的居然睜著大眼審視他，老吳就知道她不簡單了，老吳和這個女的每次消費后，埋單時這個女的總是一句客氣話也沒有，老吳就知道這是一個吃慣了人的主，就知道這個女的更不簡單了。

白敏說，社會上這種女人多呢。

范劍說，這個女的喜歡蹦迪，喜歡喝洋酒，別說市里出名的夜店，就是周圍城市的有名夜店，也常去。

白敏說，女人不會輕易鬼混，但一旦鬼混了，只會越來越拿感情當兒戲，這輩子都不會變的，老吳真是賤得我都不知道怎么說他賤了，講這些東西不睡覺實在不值得，睡覺，我也真的困了。

范劍說，老吳也罵自己賤，說想想當年他老婆給他的吸引力，其實一點都不比這個女的差，老吳說他對他老婆若能有對這個女的一半好，哪怕三分之一的好，說他老婆肯定會感動無比。

白敏沒吱聲。

范劍說，你不是想知道那個女的是干什么的，多大年紀嗎？告訴你，那個女的沒工作，比老吳小十歲。

白敏沒吱聲。

范劍說，老吳大概是還沒把那個女的真正搞到手，心存不甘，結(jié)果卻越陷越深，越來越被動。

白敏沒吱聲。

范劍說，老吳對那個女的肯定動了真情，不然不會這么傻。

白敏說，騙子對騙子，什么真情不真情的，聽著惡心。關(guān)燈，睡覺，我真的困了。

范劍說，老吳其實也一直想和那個女的分手的。

白敏沒吱聲。

范劍問，那個女的真的對老吳一點感情也沒有？

白敏沒吱聲。

范劍說，老吳越來越覺得和那個女的處得沒意思，估計老吳決定分手了。

白敏沒吱聲。

范劍關(guān)了燈，然后起床。

白敏說，你干嗎？

范劍說，我睡不著，去看看電視，順便再想想老吳的事，他還等著我回答呢。

白敏說，神經(jīng)病。

第二天傍晚，白敏下班回到家，看見了老吳，看見了客廳里煙霧繚繞。白敏白了一眼老吳，連以往那聲“吳師傅來了”的招呼也沒打，就直奔廚房。

老吳感覺到了，沖范劍尷尬地笑笑，起身告辭。

范劍送老吳剛到樓下，老吳就說，你老婆今天對我的態(tài)度絕對反常，肯定是你這家伙又說我要借錢了吧？

范劍尷尬地笑。

老吳說，還好意思笑，明明是你花在那個女人身上的錢，你卻總騙你老婆，說是我借的，還說看在我們師徒情分上不要我還了，你在你老婆面前是個講感情的好人，卻把我在你老婆面前弄成一個借錢不還的無賴，真是的，我的好徒弟。

范劍說，我想做決定，因此想好好反思那個女人對我的心理究竟是怎樣的，想到我老婆是女人，女人應(yīng)該了解女人，因此想聽聽她的看法，所以昨天晚上以你有了外遇的名義，說了我對你說的那些事情。

老吳說，完了完了，屎盆子盡往我頭上扣，難怪你老婆對我白眼直翻，我在你老婆的眼中，從此不僅是一個不還錢的無賴，而且還是一個巨呆無比的傻瓜。唉！我的好徒弟，我真服了你，其實呢，是你常常借我的錢，是我不要你還了，其實呢，我還是一個從沒有過外遇的大老實蛋。

范劍尷尬地笑。

老吳說，我在你老婆的面前有沒有面子，是不是好人，我都無所謂的，畢竟她是你老婆，但你這么利用你老婆，有點過分了吧？算了，不說這些了，我今天也再次勸了你不少時間，最后再說一句，不要和那個女人啰唆了，不要再傻下去了，你的老婆對你真的很不錯。老吳說著，又附到范劍的耳邊，小聲說，你被那個女的刺激出的騷勁，結(jié)果還不是統(tǒng)統(tǒng)撒在你老婆的身上，好好想想吧，聽不聽由你，我這個師傅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我回家了，再見。

范劍剛進家門，白敏冷著臉說，老吳是不是又來借錢了？

范劍說，沒有，他是正好路過，順便上來坐坐的。

白敏沒吭聲，向廚房走去。

范劍也跟進廚房，說，今天你休息休息，去看電視享受享受，飯菜我來燒，鍋碗瓢盆我來洗。

白敏笑了。白敏說，今天的太陽大概是從東邊落下的吧，我的老公居然知道哄女人了，看來昨晚的課沒白上，這么快就變了啊，看來我以后的確應(yīng)該多當當你的老師。

范劍一臉誠懇，說，我來吧。

白敏推著范劍說，你有這份心，我就是再苦再累也心甘，走吧走吧，享你的福去。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