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賴奕龍坐在綠色的沙發上,他穿著白色棉布上衣,卡其色九分褲,有時候把洞洞鞋也脫了,一副悠游自在的樣子。拍照的時候,攝影師讓賴奕龍聽音樂好進入狀態,他選擇了Daft Punk(傻朋克),一支將媒體對其的蔑稱作為名字的樂隊。
音樂一響起來,原本看上去還算安靜的賴奕龍,開始隨著節奏搖擺,甚至還彈起了空氣吉他。在投身互聯網創業之前,這個中年男人是個標準的文藝青年,他做過一年的電臺DJ,甚至在1999年組織了一場搖滾音樂會。
很多人也許在賴奕龍開發的短信平臺“企信通”上發過信息,也可能在他的摩網上玩過wap游戲寫過日志……那時候的賴奕龍穿Polo衫,辦公室里放著老氣的蝴蝶蘭,一開口就談商業模式,但他私底下卻愛著黑膠、愛做法式甜點。
私人志趣和現實事業的分裂,一直伴隨著賴奕龍,直到他開始做手機APP“荔枝FM”。他的公司也從廣州CBD搬到了現在逼格更高的老別墅里,手握經緯和晨興兩家知名創投的資金。
去年10月荔枝FM才剛在蘋果商店上架,但目前已有超過1000萬的用戶。荔枝FM最大的特點是它輕松就能錄制和混音的操作方式,賴奕龍的目標就像APP的界面上所寫的那樣,“人人都是主播”。
荔枝FM的界面和用戶體驗就像是真正的電臺。
它打開的首頁不是電臺列表,而是一個大旋鈕和一個模擬的調臺面板。奶白色的收音機樣式有種溫暖人心的年代感,在現在這個講求視覺設計扁平化的時代,荔枝FM固執地堅持立體仿真的風格,給人戀物的快感。
賴奕龍也注重很多細節,比如在錄音的時候,右側的滾軸上面黑色的帶子就會增多,收聽節目緩沖的時候,你甚至會聽到收音機搜不到節目時候的沙沙聲。
“你看,這里面其實是有光影的,”賴奕龍掏出手機,指著荔枝FM的主界面,“有一個從上而下的光,陰影我們也沒有處理成簡單的一塊灰色”,說罷,他發出了自我贊嘆的一聲“嘖”。
賴奕龍對光影的理解,來自于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贊》,而播放界面設計的靈感則來源于博朗的rt20收音機,錄音界面靈感來源于博朗tg60磁帶錄音機,這都是博朗在1960年代的經典產品。
盡管這個簡潔的界面曾受到業界的質疑,然而事實證明用戶是喜歡的。 “因為這個頁面能讓人安靜下來。”賴奕龍說。
荔枝FM是很安靜的,聽友之間不能互動,沒有評論功能,只能和播主私信往來,它甚至不主動推送,因為會“打擾用戶”。它的使用情景更多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所以荔枝FM現在的副標題是“睡前暖心電臺”。
賴奕龍用自己在文藝方面的高逼格,在產品體驗的第一道門檻上,輕松地抓住了用戶的好感和好奇心。
俞劍是一名廣播節目的老牌聽眾,他在初中的時候第一次得到一臺TECSUN收音機,幾乎每天都聽著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入睡。高中和大學他都是在浙江杭州度過的,晚上就寢之前,和室友們一起分享萬峰老師的節目,聽萬峰老師怎么把來電咨詢情感問題的人罵個狗血噴頭,感覺后勁十足。
而后他開始接觸到PC端的龍卷風網絡收音機,到現在開始用荔枝FM。“現在想起來,萬峰神馬的弱爆了。”俞劍說:“在民間,人們有‘搞基實驗報告電臺’,有‘大學女寢神吐槽’、‘尷卵尬電臺’……”
荔枝FM吸引了許多主播,央視主持人王凱在荔枝FM上給孩子們說故事;糖蒜廣播、壞蛋調頻這些網絡播客也來了;還有那個“女漢子臥談會”,一寢室女大學生隨意又呆萌地說著冷笑話,笑聲放肆地吐槽生活,進入了荔枝FM收聽榜前十名。
目前排名第一的電臺是“昨天的現在的未來”,是一個叫“背著吉他的蝙蝠女俠”的女生說自己的生活和感悟。
其最新的一期,開頭第一句話就是:“我何嘗不想設計自己的命運,但僅憑這點任性,是撐不過余生的”。這種在共鳴點上無限深入和受眾細分的表達方式,是任何傳統廣播電臺都給不到的。電臺內容上的UGC模式,不僅達到了內容和用戶的細分,還發揚了互聯網內容自產自銷、去中心化的長尾優勢。
事實上此前就有一些人嗅到了聲音領域的可能性,從2012年開始,國內就出現了一批聲音應用,一類是已有一定名氣的原創網絡電臺主播開設的獨立APP,比如“糖蒜廣播”;一類是類似于“蜻蜓FM”,把各地傳統的電臺平移到手機端,沒有錄音功能。
最接近荔枝FM的就是“喜馬拉雅”,但比較起來,喜馬拉雅更像一個聲音的優酷,在發布聲音和界面組織的方式上看,更像聲音的微博。而其錄制功能上只是單純的錄音,比較簡單。
“怎么讓用戶更方便地成為手機電臺上的主播?”這才是荔枝FM最獨特的地方。

很難想象,逼格這么高的賴奕龍,在兩年前還穿行在深圳富士康工廠,做的是農民工的網絡社區。
《創業家》雜志前主編申音曾經寫過一篇叫《W和L》的文章,描述的兩個創業者,分別代表中國的互聯網分裂成“精英的互聯網”和一個“隱藏著的互聯網”。
其中一個留美歸來,貓在北京中關村,是國內把玩Facebook、Twitter的人,很容易對號入座,這個W就是王興。
另一個是關心農民工和蟻族,在夜宵攤上和他們拼酒扯淡,還覺得富士康十六連跳和自己息息相關—因為他們和外界的聯系就是手機,他做這一塊,本有責任讓他們更快樂。這個L就是賴奕龍,但鮮為人知。
在2012年年底之前,賴奕龍所做的項目叫183.cn,可以理解為農民工的Facebook。很多行外人都覺得,農民工是一個沒有消費能力的群體,其實不然。
賴奕龍曾經拉著好友,《城市畫報》前執行主編黎文說,你知道么,農民工他們融不進城市也回不去,會購買qq等級,甚至擁有小米,以此獲得認同感。賴奕龍決定要做一個實名社區,給他們一個精神上的家。
為了接近這一群體,他和同事扎根在深圳富士康工廠旁,每天在工廠門口發傳單,用戶很快發展到十幾萬人。
經緯和晨興兩家創投先后對183.cn進行了投資。但黎文卻發現了賴奕龍的“分裂”。
那時候賴奕龍穿短褲和拖鞋,騎單車上班,就是典型的“屌絲”,回家卻換上另一套衣服做起法式甜點。“他可能內心不是很喜歡這個產品。”黎文說。
賴奕龍隱約也有同感,有一次,他去成都做183.cn的線下活動,做到很晚,回到廣州已是晚上十一點多。或許是低血糖的緣故,賴奕龍兩眼一黑暈倒在機場,醒來的時候身邊沒有人,他用孤獨和蒼涼形容當時的感受。
2012年12月21日,是瑪雅所謂的“世界末日”。賴奕龍坐在有黑膠唱片和書圍繞的家中自問,創業失敗的幾率很大,但有沒有什么事情是即使失敗,依然享受過程的?
他想起了自己多年前做DJ的日子—那時做一檔情感類的節目,下班已經深夜一點,即使是在冬天的寒夜騎車穿過整個城市回家,內心卻很快樂,“因為那是自己喜歡的”。
最終還是電臺更值得去做。從國外的數據來看,比如YouTube的“Soundcloud”,用戶從百萬增長到數千萬;另一個方面,手機上有攝像頭有話筒,其他領域的應用早就加以利用,聲音領域卻相對空白。
荔枝FM聯合創始人魏雷在去年11月加入荔枝FM,他說他決定入伙的一個因素是:“我知道一個會做馬卡龍的巨蟹座男人,一定是對品質有要求的。”
合作至今,魏雷對賴奕龍最深的印象就是細致,他會糾結界面旋鈕上下一毫米,會糾結模擬的頻道面板在夜晚要不要有黃色的燈光效果,好給人溫暖的感覺。
和賴奕龍合作多年的荔枝FM首席技術官丁寧明顯感覺到,比起183.cn的階段,賴奕龍在這個項目中的主導性強了很多。他不再是和用戶群體完全不同的局外人。
賴奕龍在荔枝FM也有個電臺,叫“深夜談歌”,放粵語老歌,排名很靠前。荔枝FM的投資方,經緯創投的副總裁茹海波也是忠實的聽眾。
從183.cn 這樣“屌絲”的一個公司到荔枝FM這樣的文藝公司,相比起茹海波的“值得試一試”的判斷,晨興創投的劉芹則有更多顧慮:“如此大的市場跨度,團隊如何能夠調轉得過來?”
經緯方面的建議是做一個語音版的糗事百科那樣的東西,但是賴奕龍堅持自己的文藝調性,要走有情感有溫度的路線,每個電臺背后都要有主播,要人和人的交流。
最困難的問題是,如何確定用戶需求。電臺播客似乎在國內并不受歡迎,賴奕龍用爬蟲軟件統計過,中文播客只有4000個,活躍的只有2000多個,而且使用手機收聽,流量耗費大。
因此,賴奕龍采取了精益創業的思路,進行小成本的試錯。所謂的“精益創業”一詞,來自暢銷書《The Lean Startup》,即產品設計不再由產品經理和設計師主觀臆斷,一切全憑用戶需求說了算。
賴奕龍先在去年3月做了微信公眾平臺,接入產品雛形,讓500個愿意合作的優質播客將節目放進后臺,當用戶想要聽歌時,向公眾號發一個數字“1”,公眾號就會隨機回復一條電臺節目,這個基本功能后來轉變成了APP上的旋鈕。
兩個月下來積累了5 萬多粉絲,用戶增長速度并不如預料的快。賴奕龍的團隊很快進行調整,推出了“標簽云”,以協助聽友找到自己喜歡的電臺,粉絲數量一個月后增長到 100 萬,日活躍用戶 20 多萬。投資方看到這些數據就放心了。
不過這只證明了聽眾數量,如何鼓勵和幫助人們成為主播,去制作內容才是最具創造力的部分。
黎文對賴奕龍說,你先幫我解決錄音問題。“要在電腦里面搞一堆硬件,外接聲卡、調音臺,再接一堆的線一堆話筒,錄完之后又編輯,太痛苦了”。用戶會被嚇跑的。
同樣感到痛苦的,還有賴奕龍在電臺工作的朋友,有很多人雖然有才華有觀點有好聲音,卻因為種種原因無法成為主播發聲,即使成為了主播,說的或許也不是自己本人最想說的話,做的不是自己最想做的節目。
然而如何用手機就能錄制音質優秀的節目是一個技術難題,這也是APP在去年10月才上線的原因。現在在荔枝FM上,錄音有自動降噪,也可以簡便地進行音樂混音。
目前荔枝FM上的電臺已接近30萬,茹海波看了上線半年的用戶增長曲線發現,它和經緯投資的另一個APP“陌陌”早期的增長曲線一致,是快速而健康的。
當然開放的產品形態也會帶來諸多問題,由于鼓勵自媒體的野蠻生長,不免會產生很多劣質的內容,也會帶來很多政治風險。
荔枝FM對于電臺的審查是分很多級的,根據電臺注冊的關鍵字來劃分。“有一些電臺風格穩定,內容也非常穩定,像媽媽講故事這種,你沒必要每一期都審得很緊嘛。”賴奕龍告訴記者:“我們還有一個十多個人的兼職審查團隊,對一些電臺的每一段都要聽,量大的話需要外包給幾百人的團隊,在中國這些都是非常成熟的了。”
在荔枝FM四十多人的團隊里,三分之二的人員是技術人員,這些常自嘲為“IT民工”的人,每天有下午茶吃,午飯也有阿姨來做,賴奕龍甚至空出了頂層的空間讓同事們睡午覺。“做這行,最重要的還是人!”
他鼓勵員工去旅游,自己也是旅游達人。很多他的朋友和同事都叫他Marco,這是他給自己取的英文名字,“因為會讓人聯想到馬可·波羅”。
至于盈利模式,賴奕龍還沒怎么想過,因為他相信只要有用戶并且用戶喜歡產品,商業模式必然是會尋找到的。
他喜歡舉微信的例子,“當時也沒想到會有微信支付啊”。賴奕龍目前只有一個大概的想法,大方向是內容免費,或許會做粉絲經濟。“我們覺得盈利不是特別著急”他把一顆小番茄放進了嘴里,那是他公司每天提供的下午茶里的水果。
在荔枝FM上,有一檔由前鳳凰衛視名嘴梁冬和著名經濟觀察員吳伯凡打造的電臺節目,叫《冬吳相對論》,吳伯凡在節目里的一段話,就像是專門說給賴奕龍聽的祝語。
“信息在很多時候是不值錢的。什么值錢呢?是信息的通道”。《冬吳相對論》無疑在這個極度膨脹的信息社會,開辟了一種頗具意義的“信息傳達通道”。而荔枝FM正是看準了以聲音作為信息通道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