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作為一種消遣飲料已經(jīng)存在了上千年。據(jù)統(tǒng)計,在經(jīng)常飲酒的人中,有77%都曾遭遇過宿醉的癥狀,但宿醉的成因才是最大的謎團,沒人講得清究竟是什么導致了宿醉,也沒人確切知道有效的緩解手段。
事實上,科學家們直到最近十年才把以上一系列的癥狀定義為“宿醉”。
1894年的一天早晨,華爾街的證券經(jīng)紀人本尼迪克特(Lemuel Benedict)起床后感覺有些不妙。頭痛欲裂的他沖進了一家華爾道夫酒店,也許是依著當時的直覺,他要求廚師提供一份由水波蛋、煎培根和黃油吐司制成的蛋堡來緩解他的宿醉。
從現(xiàn)在看來,這份食譜在解酒方面并不算壞,起碼,蛋白質(zhì)和碳水化合物這樣的“硬貨”可以促進新陳代謝,有利于酒精的降解。
世界各地的人們似乎都有些解酒秘方,比如中國的蘿卜和濃茶,日本的味噌湯和梅干,再比如德國的腌鯡魚,丹麥的Reparationsbajer淡啤酒。可惜,沒有證據(jù)表明這些土方子有助于緩解宿醉。
科學家們曾經(jīng)把宿醉歸咎于乙醛,也就是酒精氧化過程中的第一個副產(chǎn)物。這種理論看上去很有潛力,乙醛的毒性是酒精的10到30倍,能夠引起發(fā)汗、皮膚發(fā)紅、惡心嘔吐等癥狀。然而事實是,當宿醉癥狀最為嚴重的時候,人體內(nèi)的乙醛濃度卻很低。
低血糖是另一種相當流行且直觀的解釋:脫水導致血糖水平變低,因此身體需要替代能量來源,這一過程帶來的癥狀恰好跟宿醉類似。依據(jù)這種說法,攝入果糖或葡萄糖似乎應該是正確的思路,但吃糖對宿醉毫無功效,反而會讓宿醉往更糟糕的方向發(fā)展:用葡萄糖來降解酒精會提高乳酸濃度,而確切的研究表明乳酸只會加重宿醉癥狀。
波士頓大學公共衛(wèi)生學院教授、流行病學家霍蘭德(Jonathan Howland)是這些理論的推翻者之一。2005年前后,他開始跟布朗大學的酒精和藥物濫用專家羅森諾(Damaris Rohsenow)聯(lián)手研究宿醉如何影響人的工作能力,關注的重點是宿醉對人體的損傷。
直到2009年,荷蘭的韋斯特(Joris Verster)才把世界上研究宿醉的人聚在一起,開了個非正式會議。從此他們就管自己叫“宿醉研究小組”(Alcohol Hangover Research Group),簡稱AHRG,還設計了個詭異的Logo:前面是一個傾倒的紅酒杯,后方是一杯啤酒,而啤酒杯上又印著一個迷你的AHRG Logo,仿佛一個嵌套循環(huán)的隱喻。
AHRG過去五年之中的研究逐漸揭示,人們過去對宿醉的認識多數(shù)都是錯誤的。比如脫水理論:酒精抑制了抗利尿激素的分泌,所以你會不停地尿尿;如果水分攝入跟不上的話,人體自然會脫水。然而,那些因嚴重宿醉而脫水的人,體內(nèi)電解質(zhì)濃度跟正常人卻沒有太大區(qū)別,即使有也跟宿醉嚴重程度不成比例。
AHRG首先進行了一系列基礎層面的研究。如果你的血液酒精濃度高于0.1%(這時你應該已經(jīng)喝了不少),那么次日你很有可能會宿醉,最嚴重的反應會發(fā)生在12-14小時之后,而此時一個正常酒鬼的血液酒精濃度應該已經(jīng)達到或接近零。
另一個引起注意的現(xiàn)象是,跟伏特加之類淺色酒相比,威士忌和紅酒更容易讓人宿醉。而如果兩個酒量差不多的人分別喝伏特加和深色的波本酒,并且令血液酒精濃度達到0.1-0.15%之間的同一個值,那么他們第二天都會經(jīng)歷宿醉,但喝波本酒的那位癥狀明顯更加嚴重。
AHRG的研究者們根據(jù)他們的發(fā)現(xiàn)提出了一套新理論:如同人體遭受感染時一樣,宿醉是一種炎癥反應。韓國的一個研究小組同時發(fā)現(xiàn),宿醉癥狀總是與細胞因子的水平相吻合,這種分子是免疫系統(tǒng)的交流信號。如果給健康人注射細胞因子,他會開始反胃、頭痛、消化道紊亂、疲乏等等……聽上去是不是有點耳熟?更有趣的是,高水平的細胞因子還會影響記憶的形成,這也許是醉酒后部分失憶的原因。

如果細胞因子是宿醉的關鍵因素,那么人們大可利用對付普通感染的辦法對待它,這也是消炎藥(如布洛芬)管用的原因。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神經(jīng)科學家奧爾森(Richard Olsen)的研究方向,是飲酒對大腦的影響。在他看來,當你喝下幾杯酒,隨著血液酒精濃度逐漸升高,酒精誘發(fā)的神經(jīng)機制非常特別,并且為治療醉酒和宿醉提供了有趣的目標。
奧爾森認為神經(jīng)遞質(zhì)是其中的關鍵因子,這是神經(jīng)元之間互相交流的信使分子。他對一種叫做γ-氨酪酸(gamma aminobutyric acid, GABA)的分子尤為看重,他正在研究GABA的一種受體,它對酒精十分敏感。奧爾森稱其為“大腦中一種非常特別的、能夠響應低濃度酒精的受體”。
由于GABA是抑制性的神經(jīng)遞質(zhì),所以GABA的受體接觸到酒精時會有類似的反應,這也解釋了為何小酌一杯會讓人感到放松。如果奧爾森是對的,這將會是科學界一直無解的酒精的化學作用機制。他已經(jīng)掌握了一些證據(jù):一種阻斷GABA受體的藥物能夠阻斷酒精對小鼠的作用。可惜的是,這種藥物和安定的結構很類似,如果依靠安眠藥來解酒,僅僅是能讓人好受一點罷了。
另外一個有力的證據(jù)是,在反復的酒精暴露之后,神經(jīng)元會產(chǎn)生新的受體,它們對酒精的抵抗力會提高。同時,新受體對GABA的敏感度也有所下降,讓神經(jīng)元的抑制變得更為困難,不奇怪大腦的部分區(qū)域會過于興奮,導致了顫抖甚至類似癲癇發(fā)作的狀態(tài)。
奧爾森的一位來自中國的博士后正在從家鄉(xiāng)的一種植物中分析能夠結合GABA受體的成分,這種植物在不同的地區(qū)有著不同的別名:拐棗、萬壽果、雞爪梨,學名枳椇。其中的有效成分被證實為一種類黃酮,即二氫楊梅素(ampelopsin)。“我們已經(jīng)有了一些初步結果”,奧爾森說,“雖然現(xiàn)在還沒法發(fā)表,但起碼我們知道了在臨床試驗中應該采用多大的劑量,才能保證藥物有效而不會傷害人體。”
這種名為BluCetin的解酒藥已經(jīng)可以在一些藥店買到。奧爾森的清單上還有一大堆藥物等著被檢驗,包括梨果仙人掌的果實提取物,維生素B6的一種名叫吡硫醇的同源物,以及一種叫做Clotam的治療偏頭疼的藥物。
另一些酒精研究者幾十年來一直在尋找酒精的替代品。既然科研中用到了很多酒精類似物,那么,如果能找到一種跟酒精功效類似、機理卻更加明確的分子,對癥下藥不就更方便嗎?
英國的精神病醫(yī)生納特(David Nutt)是第一個在這方面有所突破的人,作為曾經(jīng)的政府的首席藥物政策顧問,他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模型藥物。在2006年的一篇論文中,納特展示了一種星際迷航風格的合成醇如何對GABA的另一些受體起作用。
而納特手里至少還有五種化合物等待試驗。他甚至等不及藥物試驗結果就以身試法,“嘗試了其中一種化合物之后,我感到非常放松,并且醉醺醺地睡了一個鐘頭。然后我吃了解藥,立刻能夠腦子清晰地重返講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