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占據“脫力系”和“深夜劇”兩大標簽,《大川端偵探社》必定是奇葩般的存在。欲概括“脫力系”精髓,非“無聊”兩字莫屬。網上對“脫力系”的官方認證是:源于日常又帶著荒誕性情節,恰到好處地集合各種惡搞元素,安放在有些許怪僻的人物身上。加上“深夜劇”表演浮夸、尺度大開的風格浸淫,該劇貌相如何可想而知。
劇中人物設置采用傳統的鐵三角模式:社長老爺子,是看不出水深但關鍵時刻醍醐灌頂的BOSS級人物;“臟亂差”帥哥村木,是具備毫無實際功用預知能力的偵查員;大智若愚的接待員小惠,傳說中的“反差萌”,長相見仁見智身材卻令人噴血。每一集都會講述他們從接案到破案的全過程。如果本著尋求刺激的目的看本劇,恐怕會無聊到打瞌睡。因為這個偵探社充斥著奇形怪狀的事務:臨終的黑社會老大為何對一碗毫無特色的餛飩至死不忘,少妻怎么會給坐在輪椅上的老夫搜尋能窺看隔壁房間春光的情趣旅館……神劇之神,在于神經病、神經質、神叨叨之余,還能用各種神怪方式讓你獲得“謎之感動”。

現實生活里拈不上筷子的邊角料加以咂摸、嘲諷、惡搞后粉墨登場,配以各種“脫力系”標配:像是冷場的陡然定格,一兩句不合時宜的臺詞,與情節毫無關聯的特寫,意味不明的慢鏡頭,共同構成大川端偵探社的奇異景觀。怪人們走馬燈似地出場,把食色貪嗔癡表現了個遍:一息僅存的黑老大,貪念著的原是不健康調料惡補的口舌之欲;跟偶像握過的手30年都不洗,腦殘粉就這樣荒廢了余生; 贏回人生自主權的女演員卻虐戀著青澀期被操縱被壓制的感覺……就像大川端說的:“人類都是很變態的,區別只在于懂不懂得壓制內心那份或多或少的變態情結。一旦心頭那只欲望的野獸失控,正常生活也就毀了。” 人無癖則無深情,無癡則無真氣。浮世中的眾生相不一定都光鮮姿整,那些看似變奏的人生,也許藏著一顆最質樸、單純的靈魂。這么看來,背景里怒刷存在感的浮世繪畫作也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偵探社的工作與其說是探案,毋寧說是勘心。所謂懸疑,就是找出變態之人怪異心癮的源頭。破執、去妄,痼疾治愈,豁然開朗。故事中,不乏創作者關于社會現狀和邊緣文化的思考,對日本社會風行的宅男文化、性文化、偶像文化、民俗文化都有著不俗的見解。走到老城區,村木毫不客氣地說:“平民區的人情味跟主題公園的性質一樣,只是向給錢的客人演繹出像平民區的角色而已。”談到偶像,大川端一語道破天機:“本身就耀眼的人是不會紅的,因為粉絲需要有我把他培養出來的滿足感。”荒誕疏狂的筆墨勾勒的都市傳說里,其實流淌著蕭颯和苦澀的底蘊。
視變態為常態,變無聊為有趣,往更深層說,該劇隱含了一股慈悲和圓融的力量。無處容納的怪人,都能在結尾獲得溫暖的歸宿。在這個空間,世界剝去了由規則、戒律、偏見結成的堅硬外殼,袒露出藏在最深處的溫柔。所以,那個為少女偶像30年不洗手的人,驚覺偶像當年是變性人出道,30年后變成了糙大叔,他還能與“他”開著大卡攜伴高歌而行。一個懷有做面包師夙愿的人,卻長著一張連相機人臉系統都識別不出的恐怖分子臉,在認清“每個人都有和自己天生相貌相配的人生”后,從“長相猙獰大賽”中找到了生存意義—涂抹童話色彩的結尾帶著樸素、原始的價值觀,像是把世相吃透后反芻出的精華,寥寥雋語,慈悲為懷,參透一切。
一路看下來,你也許會感嘆:日本的變態真是多。也許會生出疑竇:這種怪怪的、莫名其妙的感動到底是怎么回事。“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學”,無聊到了一定境界,就能催發出趣味。當我們隨著偵探社三人探訪到各色人物的奇人異志,大概就會發現,生命中有些殊勝之景,確也只有怪奇之人才能有幸觀覽—它滿足了我等一小撮人的惡趣味和壞品位,那種觀感,實在是暗爽而不相為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