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屬于外表張飛、內心黛玉的那種,酷愛養寵物。前些天,他碰到了此生最恐怖的事情:家中魚缸里的13條觀賞魚,在他的注視之下,忽然有一條慢慢浮上水面,死了,然后是第二條、第三條……
他猶如目睹自家慘遭滅門的林平之,呆若木魚,幾十年的光陰倏地電光火石般從腦海列隊飄過,他心想這是神諭啊,13條魚死給他看,好大的兇兆,神在提醒他準備后事。他捏著半只沒啃完的蟹螯,淚水夾著汗水從油膩的胖臉上滑了下來。這時朋友湊過來一看,說:咦,魚缸怎么漏電了。
生活的恐嚇無處不在。每年的光棍節,對真正的光棍而言毫不可怕,對已婚男人才是夢魘,因為家里有喜歡網購的敗家婆。老婆在電腦前,你心如刀絞;老婆沒上電腦但在玩手機,你也會忐忑煎熬。馬云博得了天下女人的歡心,但是招來了天下男人的恨意。今夜正是天貓肆虐之時,若非流氓兔他娘已經進入夢鄉,我又焉能心境平和地寫專欄,肯定像貓抓一樣,不斷祈禱她千萬不要在網上看見某件貂皮大衣。
用不了多久,馬云這個名字就會人神共憤。曾經有編劇說,他每次在路邊樹干上看到有人刻名字,就會掏出手機拍下來,以后用于某些暴死的角色。不難想見,將來的編劇們會越來越受不了網購成癮的老婆,然后越來越多的影視劇大反派都會叫“馬云”,而且各種慘死。
有天和母親閑聊,問她記憶最深刻的恐慌之事是什么。母親說,她幼年在城郊放牛,有一片墳場,亦是土改時的靶場,不知何故青草尤其肥沃,牛也愛吃,某天風雨如晦墳塋肅殺,牛卻不見蹤影,她硬著頭皮在墳堆里穿行半晌,找到牛之后忙不迭逃之夭夭。又一次,她正午放牛時看到有條青蛇自墓中鉆出,遂以竹鞭擊斃之,不料七八條蛇逶迤而出,她落荒而逃,回家后外婆告訴她:午時不可殺蛇。那個時辰的蛇,與伙伴的通訊信號是最強的,基本滿格。我沉吟良久,說:怪不得我們小時候你老訓誡我們“不好好學習以后就去放牛”,原來放牛茲事,竟有這許多黑暗記憶。
母親聊得興起,當即打電話給父親進行同題采訪,父親懼內,當場招供:40多年前他在煤礦工作,有一回卷揚機絞死了一個女工,礦工們有忌諱,一齊罷工,而父親是干部編制,必須在崗,他惟有獨自下井,去操作抽水機。甬道里碎石嗶嗶啵啵往下掉,而那剛死的女鬼冤魂,似乎在幽深的礦井里冷笑埋伏,那是最驚惶的一次。
其實我知道令父親懼怕的遠不止此,話說我少年時,母親去南寧,剩我與父親在家,家里的腌筍發臭了,我說趕緊扔掉,父親抱著頭思忖半天,艱難地說:這筍扔與不扔,還是等你的娘親大人回來之后,再行定奪。
跟食人族酋長共進燭光晚餐,與夢游患者同居一室,讓當過殺豬佬的理發師剪頭發,都是教人冷汗涔涔的。但我認為,世間最恐怖的事,是有一個陰魂不散的死敵。據說,某男學醫,在醫院實習,有一夜和朋友吃夜宵時遇到流氓挑釁,他把流氓打了個半死,然后跑了。醫科男隨后換上白大褂回醫院值班,這時120把奄奄一息的流氓拉了回來,當醫科男親手把流氓推進急診室時,那可憐的患者驚恐萬狀地看著他,頭一歪,昏厥過去。
據說嬰幼兒是有超感應的。最近南航一架客機飛行中發動機突然起火,所幸平安迫降,而在起飛之前,機上一名兩歲女童就哭鬧著要下飛機。我在某天中午,連續接到兩個與死亡有關的電話,當晚流氓兔就開始嘔吐,隨后感冒。我總覺得,有某種神秘的磁場侵襲著人類,我們老了,遲鈍了,但孩子們是能感應到的。無神論者對鬼神,對超感應,歷來嗤之以鼻,他們是無敬畏的,所以不懼做任何逆天之事,人各有志吧。
我年少時膽兒挺肥,但人到中年,卻懼怕起來,賺錢只敢賺納過稅的,開車謹小慎微,不做拂逆天理的事—怕報應。此種品性令我無法暴富,但有一個好處:睡覺可以睡得香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