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街道和無家可歸的人

倫敦的主教大道被戲稱為“億萬富翁大道”，這里房價位列全英第二，只有億萬富翁才能供得起。可是，在這條道上，卻有1/3的豪宅無人居住，有些寬闊的大房子已經空置了四分之一個世紀。

這條路上有10幢相連的空置豪宅，價值合計約為7300萬。房主在1989至1993年間買下了這些房子，據說，它們真正的主人都是沙特皇室成員。在經過二十多年的閑置之后，這些曾經富麗堂皇的屋子也變得殘破不堪，外墻墻皮都已脫落，階梯上長滿青苔，屋里的天花板吊頂搖搖欲墜。

在這條大道上找到真正的居民并不容易。瑪格蒂醫生是其中一個，他說，他在這里住了幾十年，從來沒見過一個鄰居。另一個來自伊朗的匿名住戶也說，他相信這條街上95%的房主都不住在這里。

“億萬富翁大道”在某種程度上已成為“幽靈街道”，但這個問題不獨發生于此。放眼倫敦，光是價值500萬英鎊以上的豪宅，就有740幢無人居住，合計價值超過30億英鎊。事實上，英格蘭的空置房產多達71萬，而整個歐洲的數字更為驚人，竟有1100萬間屋子被閑置了至少兩年以上。

空屋和流浪漢

在歐洲，空屋最多的是西班牙。十年前，正當全球房價普漲之時，英國人和德國人在西班牙紛紛購置度假房產，導致了西班牙房產過熱。在2004年到2008年間，西班牙的房價上漲了44%，于是建筑公司也以每年80萬幢的速度修建新房。然而，隨之而來的金融危機讓房產市場驟然降到冰點，建筑公司在全西班牙境內留下了約有50萬幢爛尾樓，還有340萬建好了但沒有人住的房子。現在距離金融危機最要緊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但在當年建好的樓房里，至今仍有1/3是因為賣不出去或屋主無力償還貸款而被銀行收繳而造成的空屋。

目前，全西班牙的房屋空置率達到了14%，而在一些度假勝地，這個比例還要更高。比如，在穆爾西亞自治區的托雷帕切科，20000間屋子里竟有7000間無人居住。

在法國，政府統計機構INSEE公布，2012年有240萬間沒有人住的房子，這比2009年多了40萬。在意大利，2011年的統計顯示，這個國家的空置房產約有270萬。葡萄牙也有73.5萬空屋，這個數字比2001年增加了35%。另外，德國有180萬，愛爾蘭、希臘和若干其他國家也都有相當多的空置房屋。加起來，整個歐洲有1100萬空置的房屋。

與如此龐大的數字所對應的，是許多無處容身的窮苦人民。西班牙房屋與流浪漢機構Provivienda的官員瑪利亞·何塞·阿爾達納斯說：“西班牙目前收繳許多收不回房貸的房子，將那些還不起錢的人都趕到大街上，所以我們就到達了現在這樣的境地，我們有太多沒有人的房子，和太多沒有房子的人。”

歐洲其他地區也需要面對這矛盾的現實。空屋慈善基金會理事長大衛·愛爾蘭說，目前有410萬流浪漢，而空置房屋竟多達1100萬間，這是很不合理的現實。“房子本來就是建給人住的，如果我們造了房子，卻沒人能住，那么就說明我們的房產市場出了大問題。”

誠然，歐洲是個很大的范圍，流浪漢和空屋也許并不一定都在一處，然而愛爾蘭表示，他們之間重合的地區也不少。比如說，自打2011年起，倫敦流浪漢人數疾速攀升，已經增加了60%，在這個城市里，可容納他們的空屋也是不少。誠如歐洲流浪漢庇護組織FEANTSA的執行官弗里克·斯賓內維金所言，“只需要把這些空屋的不到一半拿出來，就足以容納歐洲所有的流浪漢”。

大都會之病

造就空屋與流浪漢的，是嚴重失調的房產市場。如果說西班牙和葡萄牙等地的空屋是十年前的盲目投資所致，那么以英國倫敦為首的大型都市所面臨的矛盾則是從幾十年前延續至今的沉積。“現在倫敦的房市根本是亂了套，”愛爾蘭說，“因為房價很高，所以外來投資者們將倫敦房產都當成了純粹的投資手段。”

目前購買倫敦房產的主力軍是印度人，大概有3000戶有錢的印度人家在倫敦購買了房產，每年6到8月舉家來此消暑。有更多富裕的投資者們奉行“買了就走”的原則，他們將房產當作投資，購買的原因僅僅是等它升值后再轉手。沙特人、俄羅斯人還有中國人均是此類典范，他們合力將倫敦高端住宅區的房價炒到每平方英尺1000英鎊以上，梅菲爾區這樣的地方甚至高達3500英鎊/平方英尺（約合35.5萬元/平方米），比金融危機爆發前的最高點還上漲了27%。

外來投資者搶購了倫敦的大批高端住宅，將房價炒高，讓原本買得起房子的本地人也變得有心無力，而這，就是倫敦流浪漢人數激增的原因。與此同時，這些外來投資者事實上又并不住在這里，這又造就了像“億萬富翁大道”上那些空寂無人的房屋。

巴黎也面臨著類似的境況。2012年，法國國家電力公司EDF統計數據顯示，巴黎大概有4萬間住宅和寫字樓處于空置狀態，而該國的房產社會調查機構則認為，真實的數字要比這更高，甚至可能高達12萬。

有些空屋位于巴黎最好的地段。比如說，在巴黎印象之孚日廣場旁就有一幢房子，足有1500平方米那么大，卻從1965年起便空置至今。另外，法國金融公司Société Foncière Lyonnaise名下有一幢37000平方米的大房子，最近兩年也無人使用。

在這些空置的豪宅之外，窮人只能蝸居。據《衛報》最新一份報道顯示，如今巴黎交通便利地點的蝸居房租價格也已經突破新高，比如，在香榭麗舍大街旁一個不到五平米的小房間，每月租金就高達350歐元——法國法律規定，這么小的房間是不準出租的，但為了省錢而住在這種非法出租小房間里的住戶依然絡繹不絕。

要是連這樣的房間都住不起，那么便只能去流浪了。法國目前大概有14萬左右的流浪漢，比2001年的數字增長了50%。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2009年的一份調查顯示，竟然有56%的法國人擔心自己有一天會變得無家可歸，75%的法國人表示對流浪漢們“感同身受”。

稅收與自由

2014年2月，歐洲議會議員們以349票贊成、45票反對通過了一項決議，要求歐盟理事會“盡快研究新的政策，以及早解決歐洲日益嚴重的流浪漢問題”。被空置兩年以上的房屋有望成為政策的突破口。

“政府應該盡可能地將這些空置的房子放回市場，這樣才能有效降低房價，緩解現在的流浪漢危機。”愛爾蘭說。

在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大區下的某些城市已經開始行動，他們警告銀行，如果收繳上來的房屋空置了兩年以上，那么銀行就必須繳納相應罰款。

法國事實上也有類似法律。早在1945年，法國就出臺法律賦予政府權力，可以征用無人居住的房屋以供無家可歸者暫留，最長可允許流浪漢們住7年。法律規定，屋主可以每月收取每平米5歐元的房租。另外，他們在1998年還有一項法案，允許市議會在“有必要的時候”征用空置18個月以上的房屋當作福利住房。

不過，截至目前，這兩項法律都很少應用。法國住房協會表示，這兩項法律里面的漏洞太多，不僅對解決實際問題沒什么幫助，還可能侵害某些業主的合法權益。然而，法國政府目前也在尋求改變，他們已經宣布要出臺新政彌補這兩個法律的漏洞，盡量將空屋帶回市場。

英國方面，議會正在向唐寧街施壓，要求政府對空置兩年以上的房產征收額外賦稅，而倫敦市長約翰遜也已公開表示支持，但政府目前還對此不置可否。一方面，倫敦目前正受益于房價而實現GDP的上漲，另一方面，部分人也認為，強迫屋主居住或出租名下住宅的政策將有違英國的民主原則。

從1976年起就在主教大道上做房產經紀的特拉沃·阿布拉漢姆索恩表示，房主對自己的住宅擁有所有權，不管他們想自己住，還是出租，或是干脆就讓其空置，這都是他們的自由，包括政府在內的其他人都沒權力干涉。“一旦英國開始限制人們的購房資格，或者不讓他們按自己的心意處置這些房產，那英國就不民主了。”他說，“人們之所以愛這個國家，就是因為這里講自由講民主，你不能規定人們怎樣處置自己的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