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的孩子，我們老去時能依靠你嗎？

不久前，在帕丁頓車站的一個咖啡店里，我問一個正在看報紙的女人，能不能在她的桌子邊坐下。她放下報紙抬起頭，我們同時認出了彼此：我倆曾在一個為未成年母親提供培訓的慈善機構共過事，我教那些女孩英語，莎莉教數學。一轉眼，二十年過去了。

久別重逢的我們熱烈地聊起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莎莉的生活都是成功的。52歲的她是位受人尊重的大學教授，婚姻幸福，兩個孩子都已經成年，全家人身體健康，住在郊區一幢美麗的房子里。

我問起她的兒子，“薩姆現在在忙什么？”那一瞬間，莎莉的臉彌漫了悲傷，眼淚奪眶而出。她尷尬地想把淚水擦干凈，但只是徒勞。

莎莉淚如泉涌，不是因為她的大兒子死了，而是因為她和大兒子之間的關系已經死了。23歲的薩姆在一家剛創建的網絡公司實習，沒有工資。跟其他很多在找工作的畢業生一樣，薩姆仍跟父母一起住。剛開始時，莎莉夫婦和薩姆18歲的妹妹都很高興他畢業后回家來，但薩姆隨后提的各種要求控制了他們的生活。

莎莉告訴我，“剛開始的時候他要求我們給他零用錢，每周150英鎊。我們給他了，就當他見習要交學費吧?？墒牵^去一年里他的要求讓我們漸漸不能接受。他想要高檔的衣服，想要最新的智能手機，想要去外面吃飯。上周他甚至找我們要1000英鎊，說要跟大學時的朋友一起去滑雪！”

莎莉的丈夫是一名律師，收入頗豐，他愿意給兒子支付滑雪之行的費用，但莎莉拒絕了。薩姆為此很生氣，打壞了自己臥室里的家具，打碎了裝菜的盤子，對妹妹惡言相向。莎莉說：“他尖叫著說我們欠他的，因為他從未要求過出生到這個世界，他希望我們死。他咆哮著說他一無所有并不是他的錯，是那些貪婪的政治家讓這個國家變得太混亂，我和他爸爸擁有一切，他卻一無所有。他直接詛咒我，用一些真的很骯臟的語言詛咒我！”

從那之后，情況變得越來越糟糕，莎莉甚至不敢單獨跟薩姆在家。

莎莉的經歷令人害怕，但卻并不鮮見。父母想給孩子更好的生活，但往往因此把他們寵壞了。如今在英國，我走到哪里都會見到一些丑陋的“我”一代，像薩姆這樣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他們只在乎自己，每當事情不如人愿，他們就抱怨所有的人。

可是，誰該受到指責呢？恐怕莎莉的痛苦正是她自己造成的，這令人尷尬，但那的確是她的過失，她自己也知道。

薩姆在牛津郡一幢美麗的別墅里長大，從小上的是私立中學，每逢假期都跟父母去美麗的地方度假，父母對他有求必應。

薩姆的成長教育跟莎莉完全不一樣：莎莉是由單親母親養大的，她的衣服和圣誕禮物都來自慈善商店。莎莉回憶說：“我童年時的生活真的很艱難，在學校里我常被有錢人家的孩子看不起。所以，當我有了孩子以后，為了給孩子們一份富裕的生活，我不分白天黑夜地努力工作，我那么愛他們——可能我太寵他們了。”

每每和中老年夫妻談起他們二十多歲的孩子，我都會聽到這些困惑與內疚的話。我認識一對都當律師的夫婦，他們發現自己的孩子在大學里根本沒去上課，孩子逃了一學期的課他們才知道。還有一對夫妻開了一家社交聚會策劃公司，他們發現沒有找到工作、正在自家公司打工的女兒竟然常常從公司里偷錢。在這兩個例子中，父母都愛孩子、把孩子當寶，可孩子們令人震驚的行為讓他們感到非常失敗。

我們的確很失敗。我們本能地想要孩子擁有比自己童年時更好的生活，就像母鳥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先喂飽小鳥一樣。這本是一種很自然的現象，可物質主義流行的這幾十年卻扭曲了這些本能。我們用正確的理由做了錯誤的事。

我在烏干達出生，是家里的第三個孩子，家里經濟狀況很差，常常負債。1972年我們舉家移民到英國，因為父親賺錢不多，所以母親白天在一家幼兒園里做飯，晚上還領一些針線活回家做。我的玩具布偶和布偶穿的衣服，都是母親用剩下的邊角廢料和用過的火柴棍做成的。每次有親戚送給我一件新衣服，我都會穿好多年，脫線了母親就趁我熟睡的時候縫好。這段人生經歷讓我的適應力變得很強，但也總讓我有種沖動，給我的孩子們所有我小時候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對于我們這一代人來說，這種沖動很容易實現：夫妻二人都事業有成，家里的經濟條件也很寬裕，有足夠的錢來供孩子享受。當我的孩子們還小的時候，每當看到其他媽媽努力滿足孩子的要求時，我也會跟著讓步，給我的兒子女兒買最時尚的跑鞋和滑板。現在我兒子30歲，女兒21歲。

但很多善良的父母沒有看到，作出太多讓步，反而對孩子不好。給孩子們買足夠他們用三輩子的物品，盲目地送孩子去參加一個又一個社交場合，卻從不要求他們作出什么回報，孩子們根本不了解現實是什么。

如今，數以百萬自私的英國年輕人正在面對真正的難題：缺少工作機會、沒有住房、艱難地在這個加速全球化的世界里生存。在困境里，他們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責罵和抱怨某人——他們的父母。

令人難過的是，如今年輕一代的父母在物質上也很縱容孩子。照此下去，以后自私的孩子會更多。當然，我們必須支持孩子，但在必要的時候，我們也要學會拒絕。

幸運的是，我的兩個孩子都比較懂事，從來沒有剝削我和丈夫。在這一點上，我要感謝我的母親，如果沒有她勤儉習慣的影響，我想我早就溺愛他們了。

我的兩個孩子比我以前擁有的多得多：他們上的也是私立學校，經常和朋友在外面吃飯，有最新的手機，還可以去奇異的地方滑雪，但他們懂得節制。

以前，母親住在住房協會提供的一個小套間里，我的兩個孩子都喜歡去外祖母那兒。她會教給孩子們必須具備的謙卑、慷慨和正派，她會說：“不要索求太多，否則，連上帝也會對你們的要求感到厭煩?！?/p>

如今在英國，像薩姆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我有一個熟人的兒子32歲了，仍然呆在家里，拒絕出去找工作，還吸食大麻，每天穿著松松垮垮的運動服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什么都不干。他在大學里學的商業管理，但在被三家公司拒絕之后就再也不出去找工作了。他的母親說他得了抑郁癥，他的女朋友說得更透徹一些——她說他只是被寵壞了。

接下來，我們說到希瑟，一個化學專業的畢業生。有好幾家公司向她伸出過橄欖枝，但她都拒絕了，說它們給的工資都太不起眼。她的父親，一個白手起家的商人，對此充滿了遺憾，“我的生意現在不好做，她一點同情都沒有，反而為家里不再有能力一年去度三次假而暴跳如雷?！?/p>

我本人是新聞學教授，在好幾個大學里任教。常有大學生跟我說，他們不會從底層干起，準備一開始就當自由作家，或者專欄作家，因為一貫嬌縱他們的父母認為他們是可以這樣起步的。

我可以預見，媒體行業的激烈競爭會使這些年輕人更加自憐，只關注自己，最終成為失敗者和只會揮霍父母財產的寄生蟲。

從我目前所看到的情況來看，未來一片黯淡。不要忘了，當我們這一代人老去的時候，在很大程度上我們還得依靠這些自私的、貪婪的孩子。神啊，幫幫我們吧！

[譯自英國《每日郵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