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世界上許多地方,教育二字這輩子與你無緣——如果你是女孩的話尤其如此。因此,當巴基斯坦女孩胡梅拉·巴克爾(Humaira Bachal)13歲就獨立開辦了一所學校時,全世界都為她鼓掌。
在卡拉奇(巴基斯坦第一大城市)郊區默克高村有一位女英雄。要想找到她,你必須往信德省和俾路支省的邊界行駛,沿途你會看見倒塌的立交橋、燒毀的工廠和因黑幫火拼而頻頻上報的貧民窟。
2013年夏天的巴基斯坦有悲有喜。第一屆民選政府順利過渡;大選前一天,受人尊敬的女教授、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的資深副主席扎赫拉·沙希德·侯賽因在家門口遭槍擊身亡;就在她遇難的第二天,22歲的姑娘薩米娜·貝格成功登頂珠峰,成為巴基斯坦首位登頂的女性。
胡梅拉·巴克爾所達到的高度絕不亞于珠穆朗瑪峰。1995年,當她和家人搬到默克高村時,這里只有一百來座泥土和茅草搭起的小屋,荒蕪的土地上遍布大片帶刺的金合歡樹。如今,默克高居住著17萬人,未鋪砌的小路上時常揚起泥沙;位于社區中心的水泥水塔只供水兩個月就沒水了,當地居民只好從私人承包商那里買水;電線已經鋪就完成,但一天中有9個小時斷電;下水道已經鋪了兩次,每次都會因為下雨而癱瘓。
默克高僅有的三所政府開辦的學校中,有兩所已經廢棄,教學樓成了吸毒者和罪犯的家(遭廢棄的學校如今在巴基斯坦大約有3萬所)。僅剩的一所也在勉強維持,男孩們中午就會被家人接走,送去工廠或建筑工地工作,女孩們則根本沒有機會入學。政府數據顯示,巴基斯坦女性的識字率只有26%,除去那些只會寫自己名字的女性,這一比率只剩下12%。
所以,當胡梅拉·巴克爾參加完高中畢業考試,她完成了巴基斯坦女孩最不可能做到的事。而且她創建了世界上最不可能創建的學校。今年26歲的她,13歲就開始了這項事業。
胡梅拉出生在一個周五早晨。她是父親默罕默德·巴克爾和母親冉娜布·比比婚后的第一個孩子,但二人之前都有過婚姻,并各有四個孩子。3歲時,在母親冉娜布的堅持下,胡梅拉被送進了托兒所,成為家族里第一個受教育的女性。
小時候的一件事情給胡梅拉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那時,她常與1歲的堂弟穆那玩耍。有一天,穆那發燒了,大人們告訴胡梅拉晚點兒再來找穆那玩。可是晚上,她發現家里的女人們全都在屋子里哭泣:穆那死了,吃完藥15分鐘后就咽了氣。胡梅拉還記得村里人胡亂猜測著穆那的死因,比如蜥蜴在藥瓶里吐了口水等等。可最后人們發現,原來穆那的媽媽給他吃的藥過期很久了。“我不能接受一個母親害死了自己深愛的兒子,就因為她不識字。”胡梅拉說。
幾年后,胡梅拉一家搬到了卡拉奇郊區的默克高村。父親巴克爾干起了挖廁所坑的工作,靠微薄的工資養活一家人。冉娜布是一個善良的女人,街坊鄰里無論誰過來借點柴火,她都給人一大把。“我問母親,我們為什么不賣柴火呢?”胡梅拉回憶說,“我從小就很有商業頭腦。”他們找到了一個賣廢品的小販,軟磨硬泡用非常便宜的價格買下了兩臺秤。周日,全家人走進金合歡樹林,父親巴克爾砍樹,母親冉娜布除刺,胡梅拉和妹妹塔赫拉把樹干捆起來裝在卡車上。運氣好的時候,他們一天能收集100公斤樹干。回到家,冉娜布再把樹干砍成小塊,以每公斤1盧比的價格出售。用賣柴火的錢,冉娜布將兩個最小的女兒送進了學校。胡梅拉和妹妹塔赫拉就讀的伊斯蘭米亞公立學校離他們家有幾公里,每個女孩每月的學費約為250盧比。剛開始姐妹倆都認為上學是一種懲罰,因為成績不好會在課堂挨老師揍,回到家里媽媽也要發火。但是漸漸的,她們愛上了學習,胡梅拉特別喜歡數學,她有時甚至比老師都厲害,這讓她萬分得意。
13歲時,胡梅拉突然產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我和妹妹每天背著兩公斤的書包走半個小時去上學,上學路上只有我們兩個,村里沒有別的孩子和我們一起。第一,他們沒錢,第二,人們都認為女孩上學沒用。我當時已經六年級了,我認為自己已經懂得很多,為什么不自己當老師!”
2001年,13歲的胡梅拉創建了自己的“夢想街區學校”(Dream Model Street School),當時她的教學資源只有一塊黑板,課堂就在她家里。她最早的學生有10個,和她一般大小,其中有7個是女孩。胡梅拉從自己的課本、筆記本上撕下空白頁給學生們用,還帶領孩子們到處撿廢紙寫字學習。接著,11歲的妹妹塔赫拉和另外三名女孩也加入了胡梅拉的隊伍。“我們每天都像打仗一樣,搶時間學習、吃飯,還要出去招學生。雖然我們沒有場地、沒有書本、沒有老師、沒有錢,但我們仍然挨家挨戶地跑,告訴人們,‘我們辦學校了,請把您的孩子送過來,一定要把孩子送過來!’”
2003年,胡梅拉和她的伙伴已經招收了150名學生。巴克爾的家已經裝不下這么多人,所以這些年輕的老師決定租教室。她們找到了22平米大的兩間房,說是房子,其實就是個爛泥堆。她們將泥堆推平,支起木桿,掛上裝面粉的尼龍袋,為屋子遮蔭。可是一下雨這個小雨棚就塌了。于是她們用塑料板代替尼龍袋,可是木桿又承受不了塑料板的重量。最后她們使用了鐵管,還找到焊工幫忙,才終于把這個小棚子搭起來。
一個名叫“兒童青年福利”的慈善機構為胡梅拉的學校提供了一批課本,每月還能給她們1千盧比(約6.5美元)。胡梅拉說:“這筆錢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這意味著我們有錢付房租了。”
然而,這時候胡梅拉自己的教育卻成了問題。此前她就讀的伊斯蘭米亞公立學校只教到八年級,相當于初中畢業。父親巴克爾不同意她繼續上學,與媽媽冉娜布商量后,胡梅拉背著父親偷偷進入伯迪亞鎮的高中就讀。巴克爾此時從事的是開長途車的工作,經常不在家,對妻子和女兒的秘密渾然不知。胡梅拉在新學校里成績很優秀,更令她高興的是,她順道把自己學校的文具也解決了:她在新學校的食堂里找到了一大堆半舊的筆記本,食堂的師傅一直從這些筆記本里撕紙當餡餅的包裝袋。
一天早晨,巴克爾回家時發現胡梅拉正打算離家去學校。面對妻子和女兒的隱瞞他勃然大怒,打了胡梅拉一巴掌,連保護女兒的媽媽也挨了打。胡梅拉對父親說:“爸爸,如果您擔心我嫁不出去,那么我答應您,無論您將來要把我嫁給誰,不管他是瘸子還是瞎子,我一定同意,只要您讓我把書念完。”胡梅拉知道她在賭,賭父親對她的愛和母親的智慧,母親冉娜布告訴女兒:“一個人固執,是因為他不理解。只要他理解了,當初他如何堅決反對,今天就會怎樣堅定地支持。”
如今,從早上7點半到晚上8點,“夢想街區學校”的老師們換五班給1200名學生上課。學生有男有女,課本免費,沒有校服。對于那些有能力付錢的家庭,學費是每月30盧比。學校的課程從幼兒園一直開設到八年級,教室用窗簾隔開,墻上貼滿了孩子們的畫作和手工。老師們大多十多歲或二十出頭,許多人就是從這里畢業的。
招生是一回事,留住學生是另一回事。女孩們最多12歲就會退學。“這是慣例”,胡梅拉說,“在巴基斯坦,女孩通常12歲說媒,13歲定親,14歲結婚,15歲懷孕。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面對的從來不是一個個學生,而是一個個家庭,我們總是要挨家挨戶地說服人們,讓他們的孩子留在學校,繼續學習。”胡梅拉的努力正在取得成效。幾年以前,50個從幼兒園起就入學的孩子中,最終只有兩個能讀到5年級,現在這個數字已經漲到了20。
更多慈善機構知道了胡梅拉的故事,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夢想學校的老師們獲得了一些培訓的機會,每月還有一小筆工資,學校課程和課本也升級了。“我們希望還能擴大校舍,開設更多班級。我們會有化學、物理和生物實驗室、計算機房、圖書室。在后院,孩子們可以參加課外活動。這將不僅僅是一個學校,而是默克高孩子們的天堂。”胡梅拉說。
2013年4月,胡梅拉受邀至紐約參加了在林肯中心舉辦的女性世界峰會。胡梅拉說,當演講結束、燈光亮起,她看見那么多女性站起來為她鼓掌,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一下子想起了過去:那些破舊的房子、貧窮的村莊以及人們對生活的絕望,她是那個小地方的一部分,在這里卻得到了這么多尊重。她多么希望父親巴克爾能看到這一切!
據巴克爾自己說,巴基斯坦成立時他已經18歲,這樣算來,他今年84歲了。可巴克爾看上去只有64歲,干干瘦瘦,頭上戴著一頂信德人的小紅帽。談起自己艱苦的一生,巴克爾說:“無知很可怕,它會傳染,影響更多無知的人。而有文化的人,連動物都聽他的話。”
冉娜布穿著傳統的俾路支服飾,手上還有上次巴克爾打她留下的傷痕。“我不希望女兒們過和我一樣的生活”,她說,“我希望她們能成為有用的人。”在胡梅拉和塔赫拉眼中,媽媽是她們的英雄。
巴基斯坦需要英雄,可在巴基斯坦,要成為英雄就得勇敢面對死亡。就在扎赫拉·沙希德·侯賽因被暗殺的幾個月前,巴基斯坦著名女建筑師帕維·雷曼也被槍殺,此前她一直在追蹤默克高村附近居民點的土地狀況,結果卻被黑幫殺害。在她之前,15歲的女孩馬拉拉·尤塞夫也遭到了槍擊,只是因為她想上學,而她所在地區的600所學校都被塔利班摧毀。
勇士是屬于男人的稱謂,女英雄通常需要有更多的勇氣,她要懂得與敵人、與家人進行漫長的周旋,哪怕只是為了一點小小的抱負。2013年,榮獲過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的巴基斯坦導演夏米恩·奧貝德·奇諾伊拍攝了一部名為《追夢人胡梅拉》(Humaira, Dreamcatcher)的微電影,并將之上傳到YouTube網站上,展現了女孩胡梅拉艱難的辦學過程。奇諾伊導演和她的團隊一直在記錄為變化而奮斗的巴基斯坦女性。這部電影展現了在胡梅拉開辦學校的12年后,當地人仍然不理解教育的重要性。他們的觀點是:我們的文化中女孩不應該上學;她們上學會遭人白眼;反正女孩就是要結婚成家的,上學有什么意義。
“如果我能讓母親們多認會幾個字,不再給孩子吃過期藥物,那就夠了。”這就是胡梅拉·巴克爾創辦學校的初衷。
[譯自英國《智慧生活》]
雖然我們沒有場地、沒有書本、沒有老師、沒有錢,但我們仍然挨家挨戶地跑,告訴人們,我們辦學校了,請把您的孩子送過來,一定要把孩子送過來!
胡梅拉對父親說:“爸爸,如果您擔心我嫁不出去,那么我答應您,無論您將來要把我嫁給誰,不管他是瘸子還是瞎子,我一定同意,只要您讓我把書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