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美甲店里的罪惡

臨近正午時分，蘇格蘭一家美容店里，5位年輕女士正在享受美甲服務。排隊的人越來越多，生意十分紅火。頗不景氣的經濟狀況對于英國美容業似乎并沒有帶來太大影響。這時，4位警察擠過人群，走進了美容店，其中一位是總督察露絲·吉爾菲蘭。美甲產品的氣味刺鼻難耐，店里的人卻一直置若罔“聞”。吉爾菲蘭環顧四周，目光停留在兩個亞洲面孔的美甲師身上。她示意手下守住門口，對兩個美甲師安撫道：“我們不是來抓你們的，我們是來幫你們的。”

聽了吉爾菲蘭的話，其中一位女美甲師放松了許多。在警方翻譯人員的鼓勵下，她敘述了自己是如何從越南被拐賣到英國的，先是在紐卡斯爾的一個妓院里干過一陣，6個月前又來到了蘇格蘭。經過檢查，這間美容店里的3名越南工人都是非法移民，與警方得到的情報完全吻合。有線報表明，蘇格蘭的許多美甲店都存在雇傭和剝削非法勞工的情況，這些打工者都來自越南貧困地區，被販運到英國從事美容業。

這家蘇格蘭美容店只是英國“蒸蒸日上”的美甲業的一個縮影。10英鎊起價的定價降低了消費門檻，顧客越來越多，以至于2012年蘇格蘭美甲店的數量驟增了20%。其中美甲師為越南人的美甲沙龍占大多數。憑借低廉的定價和高質量的服務，越南美甲店迅速遍布英國。然而，在其輝煌成功的背后，人們不禁會問：這些美甲師是什么人？他們是怎么來到英國的？

事實上，總督察吉爾菲蘭的這次突擊臨檢，只是過去5年中蘇格蘭為打擊人口販賣所展開的上百次突襲行動之一。讓人擔憂的是，仍然有成千上萬的打工者正被非法販運到英國，在暴力恐嚇下，他們掙著微薄的薪水，白天從事美甲工作，到了晚上，其中一些人甚至被迫賣淫，而這一切只是為了償還偷渡到此的天價路費，但他們似乎永遠也還不清。

這些受害者被視為英國現代奴隸制的犧牲品，而這種踐踏人權的行當正在全球范圍內泛濫。國際勞工組織推測，這些21世紀的奴隸主、人口販賣者，通過奴役全球2100萬名勞工，每年獲得210億英鎊的暴利。目前，聯合國已經將人口買賣列為僅次于毒品走私的世界第二大有組織犯罪。除了越南美甲店，英國現代奴隸制也滲透于其他行業，并有著愈演愈烈的勢頭。

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實錄

“15歲母親”譚麗

譚麗就是被拐賣的受害者之一。《星期日泰晤士報》從兒童權益協會“英國終止童妓協會”負責人克里斯汀·貝多那里得到了她的證詞，貝多目前正與英國政府合作打擊越南人口販運活動。譚麗在北英格蘭的一家醫院被發現并確認為被販賣人口，當時她只有15歲，卻已懷孕6個月，感染性病，并有明顯的創傷后應激表現。譚麗敘述了自己的經歷。她的媽媽死后，一個叔叔收養了她，卻在不久后把她賣給了人販子。人販子把她藏入有篷貨車，穿過中國和俄羅斯，又乘飛機來到布拉格，然后她被塞進了開往英國的貨車。路上，她被另外幾個越南偷渡者輪奸。進入英國后，她被趕下了車，和另外幾個女孩被驅趕著步行數小時到達一座村舍。連續24小時沒有吃過東西的譚麗又餓又冷，驚恐萬狀——她沒有身份證明，也沒有衣服，她害怕再次被強奸和毆打。對于人販子的話，她言聽計從。

最終，譚麗被帶到了一個據說種植著“香草”的房子——大麻工廠。一周后，她被送到一家美甲店干活。大麻廠內酸腐的味道令她作嘔，初到美甲店的她還有些高興。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勞役，掙到的錢只夠勉強糊口。她睡在美甲店后面的地板上，并被告知，只有還清她從越南到英國的路費，才能離開。之后長達一年的時間里，她不斷遭受夜晚光顧美甲店的男人們的性侵和虐待。那時她還不到15歲。獲救后，譚麗和她的孩子被社會服務機構接收，但她依然活在恐懼中，她擔心人販子有一天會追蹤到她的下落。

“為奴七載”的李米德

另一個受害者，28歲的越南人李米德講述了自己的噩夢經歷。人販子吳萬以向他索要2.3萬英鎊偷渡款為名，強迫他在美甲店干活。7年后，李米德最終逃離魔掌，向當地警方報案，至此揭開了越南人口販賣組織的偽裝，然而此時已有數百越南人被販賣到英格蘭中部，被迫從事美甲工作。

在英國北安普頓的刑事法庭上，李米德作為被販賣的直接親歷者描述了吳萬是如何說服他和他的同鄉犯險偷渡到英國的。與譚麗一樣，他們都是在遠房親戚的游說下，以高薪為誘惑，被鼓動離開越南遠赴英國。李米德說，吳萬當時許諾，他可以幫他們實現英國夢。起初他并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啟程時，他才知道，這筆費用是3.5萬英鎊，他要替吳萬打工來還錢。為了成功通過英國海關，吳萬“傳授”給他一套通關“秘訣”：從泰國乘飛機到倫敦，途中躲進飛機的衛生間，銷毀所有他剛用來通過泰國海關的偽造證件；飛抵倫敦后，面對海關檢查時使用假名，謊稱自己曾參與越南南部的反政府游行，被關進監獄，受盡折磨……后來，按照吳萬的方法，希思羅入境處真的把他當成了政治避難者，準許他通關后，也沒有對他做進一步的監管。接下來，李米德被安排在白金漢郡布萊奇利的一個美甲店干活，吳萬在該地區有6家店，這是其中之一。這里的工人每兩個月有一天休息日。李米德回憶說，7年里他幾乎沒有薪水，即使發薪水，也會被吳萬拿去抵消路費。

吳萬的一個鄰居也在法庭上作證，曾目睹吳萬將其受害者塞進他位于米爾頓凱恩斯郊區的房子內，然后每天早晨載他們去開工。那棟有4個房間的房子通常至少容納十多人，每隔幾個星期，就會換一批人。

李米德報案后，警方的調查揭開了吳萬犯罪集團的面紗。其犯罪規模巨大，已經向越南轉移超過10萬英鎊贓款。吳萬企圖逃回越南時，在倫敦希思羅機場被抓獲。警方在他的行李中發現了藏匿的2.1萬英鎊現金。最終，吳萬因人口買賣罪獲刑11年。

美甲大軍“產業鏈”

至今，在譚麗的家鄉越南海防，仍然有大量越南人準備步上這條“美甲致富路”。美甲學校風靡越南，“只要 150英鎊就可以參加6個月的專業美甲課程，這點錢在英國工作幾個小時就能賺回來”，課程開辦者這樣鼓動著他們，“去歐洲吧，任何人只要辛勤勞動，都可以發財。”但是對于如何從越南到英國，課程組織者卻表示，這與他們無關。越南當地流傳著很多這樣的故事：多年前離鄉的本地人，都早已成了英國公民，他們用在異國他鄉賺來的錢回鄉蓋起了豪華別墅，生活得十分愜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回越南招募一些女孩子去他們的美甲店上班，保證有工作，但是到英國的路費，須由女孩的家庭來承擔。但是誰也不清楚，這些人究竟是在英國落地生根的合法移民，還是人販子。

據英國最大的兩家美甲產品供應商估計，如今大約有10萬名越南美甲師隱藏于全國1.5萬家美甲店中。但是人口普查結果顯示，英國目前登記在冊的越南勞工只有2.9萬名。

英政府扼制“現代奴隸制”的舉措

過去5年中，位于英格蘭和威爾士的至少90家美甲店因雇傭非法移民被罰款近70萬英鎊，幾乎每個被處罰的美甲店里都有數個越南名字。2013年6月，警方在多佛海岸的一艘沉船上救下6名越南婦女和一個人販子，人販子獲刑。自從警方在易普威治解救一名被迫賣淫的17歲美甲師后，沙福克郡警方每年都對當地美甲店進行兩次大搜檢。英國政府在打擊“現代奴隸制”中的進展還包括：2010年，引渡越南籍有組織犯罪集團核心人物阮歡回國，他涉嫌販運50名越南勞工到英國大麻廠和美甲店進行非法勞作；在皮特巴洛逮捕了14名受到同樣指控的犯罪嫌疑人；2013年初，越南人裴德玉因開辦美甲店為大麻廠洗錢，被判4年監禁。

英國美甲行業組織“英國美容治療協會”亦發起行動，鼓勵消費者在接受美甲服務前，向美甲師詢問其相關培訓經歷，以及是否擁有保險保障等問題。然而，調查過程中始終存在盲點，一些地區被奴役的美甲師仍然得不到救助，而獲救的受害者又經常被當作罪犯來對待，被強制離境的越南公民從2004年的21人增加到2012年的661人。同時，英國政府方面也承認，美甲店問題源于多年前英國政府為滿足美甲業需求，對擁有美甲技術的大批越南人放寬了簽證政策，后來才被犯罪集團鉆了空子。

此外，社會服務機構沒有為獲救的兒童受害者提供足夠的保護，導致這些兒童再次被人販子拐騙奴役。倫敦兒童保護理事會前負責人菲利普·伊肖拉介紹說：2012年超過90%的已獲救兒童從社服機構逃走；而對于人販子來說，損失幾個“奴隸”不算什么，他們還可以弄到更多。伊肖拉回憶起17歲的越南女孩唐一，被送到英國中部一家醫院時，她即將臨盆，而且患有幾種嚴重的性病。社服機構很快指派一名社工照顧她，并為孩子找到了寄養所。然而，兩個人販子喬裝潛入醫院，把她和孩子帶走了。英國駐河內大使館發言人認為：人販子常常對兒童和看起來不到18歲的青少年下手，因為他們被警方解救后，一般不會被關進監獄，而是進入社服機構，這便使人販子有了可乘之機，他們把孩子們再次誘騙到大麻廠等地方奴役，以節省走私另一批非法勞工的大筆開銷。

為了殲滅人口倒賣集團，英國建立了“英國打擊人口販運控制中心”，接到警署、慈善團體及移民局的上報后，及時對人口買賣活動進行法律認定，確定該受害者是在英政府的幫助下返鄉，抑或是獲得一年居留許可，以協助警方進行深入調查。

盡管政府舉措還存在著許多漏洞，但微小的希望之光已在越南點亮。由英國大使館發起的試驗計劃，正在努力幫助重返越南的受害者走出債務牢籠。目前已經有36位受害者獲得了小額貸款和商業培訓，希冀他們能夠還清債務，開始新的生活。24歲的裴顯在警方針對大麻廠的一次突襲行動中獲救，回到越南后，他做起了小生意。“大使館貸款1000萬越盾給我（相當于310英鎊），給我的生活帶來很大幫助。我用這筆錢買了一些船去出租，希望可以早點把債還清。現在，我對未來的生活滿懷憧憬。”

[編譯自英國《星期日泰晤士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