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藝術家的作品跟他要解決的問題是緊密相關的。藝術史中總是善于歸類,卻缺乏個性化的研究。殊不知,就算在某一層面某些藝術家能被作為整體討論,他們也是碰巧而已:有些人解決同一個問題,卻用了不同的方法,而有的人用了同樣的方法,卻是為了解決不同的問題。新紀實是風靡 20 世紀一時的美國攝影流派,以其中一位藝術家 DIANE ARBUS 的個案研究為例,旨在說明她的藝術“所拍”與她的經驗“所見”之間的關系。
關鍵詞:DIANE;ARBUS;圖像研究;攝影DIANE ARBUS,20世紀的一位美國女攝影師,個人生活不幸,以自殺結束生命,這卻不是又一個凡·高的悲劇故事。她在生前就獲得了名聲,不管是早期與丈夫合作的時尚攝影,還是之后獨立創作的邊緣人影像,都有斐然的成績。尤其因為這批她為20世紀美國邊緣人所拍的影像,使她成為研究 20 世紀美國攝影跨不過的一個例子。
作為1967年MOMA的NEW DOCUMENTING 攝影展的唯一一名女性,DIANE的特殊不僅在于生理屬性,還有她遠超另外兩位攝影師Lee Friedlander 與 Garry Winogrand的驚世駭俗。她為邊緣者所拍的影像在當時的美國引起軒然大波,時至今日,還有學者認為她見證了密不可見的人性??疾焖囆g作品固然可以著眼于其獨立于主體存在的永恒價值,但藝術發生的樣態總跟主體選擇有關,確切地說,藝術作品的呈現總跟藝術家的經驗密不可分。下文重點討論經驗與表述在一個攝影師的藝術實踐中是如何進行對接的。
1紀實攝影
(1)走向街頭。DIANE在早期曾從事時尚攝影,并小有名氣,卻在40年代放棄了時尚攝影帶來的舒適,而走上了街頭實驗的路。這是DIANE開始反抗她的生活的第一步,逃開與丈夫合開的工作室,浮出中產階級生活的死水,走上隨時都在出現新變化的街頭。工作環境也不是一成不變的棚內,而是豐富多彩的戶外。拍攝對象不用擺拍、不用絕對完美,而只求絕對真實,所拍即所見。DIANE拿著35毫米的相機游走于下東區、時代廣場、中央公園,將自己放在文化、沖突最活躍的地方,迫使自己用相機做出反應。就交游來說,DIANE與“紐約派”聯系松散,但作品的主旨卻都是在都市文明中追尋個體的生存意義。
圖1(2)新紀實。跟另外兩位攝影師LEE與GARRY不同的是,DIANE馬上就呈現出她鮮明的街拍風格——怪。LEE與GARRY的攝影呈現出的是一種喜悅,大街上一切皆可入鏡;另一方面卻也有漫無目的的隨意,沒中心沒主題,只是閑晃在街頭。而DIANE從一開始就指向明確,人像。DIANE只關注人,并且是奇怪的人,她的眼睛里似乎只能看見怪人。照片中會虛化背景,人物是絕對主角。而她照片中的人物又足夠戲劇化撐得起一張照片的敘事。而DIANE照片中人物的戲劇化就是攝影師抓住的人物的怪異。比如圖1,明明是普通的婦人,頭飾卻非常令人費解,而臉上的表情、緊抱在胸前的手,都加強了這個人物的戲劇性。(見圖1)DIANE是毋庸置疑的攝影天才,能在街頭的偶然邂逅中將人物的怪異放大并呈現出來,讓觀者都神經質起來,開始細細重新審視周圍的人。
這段自1955開始,1962結束、約持續了八年的街頭攝影經歷與她之后的主題攝影有很明顯的承繼關系。甚至可以進一步說,在街頭攝影的實驗中,DIANE 就已經確定了她自己今后的藝術方向,之后的邊緣人主題攝影不過是技法的成熟與主題的延伸而已。以DIANE的天才,1963年迅速鎖定了邊緣人,在以這群社會的怪人作為她的攝影主題。這是DIANE的反抗之路的又一步前進,反審美。異裝癖者、同性戀、侏儒、巨人、在DIANE這里,拍照的對象似乎沒有禁忌。當然也是因為 DIANE 有她自己的禁忌:那就是一切正常的、主流的審美都是她照片里所要刻意避免的。
2邊緣人像:被客觀化的主體自身
攝影中,主題的選擇直接體現攝影師的關注。跟繪畫不同的是,攝影要求現場感。在拍攝的時候,攝影師與被攝物是處在同一空間的。而這種要親臨現場的壓力,如果不是對自己拍攝主題有絕對的執著,大抵是會被放棄的。DIANE卻執著拍攝了邊緣人這一主題,在這個主題上體現了她極大的才能。拍攝邊緣人的攝影師不在少數,DIANE 在里邊顯得很特殊。德國攝影師AUGUST SANDER(1876#1964)曾為照相檔案業拍攝德國各行各業、各個階層的人物的肖像,名為“20 世紀的人”,里邊當然也包含邊緣人的肖像,比如侏儒。但如果把 AUGUST 與 DIANE 的侏儒照片放在一起比較,兩位攝影師對同樣題材的不同處理就能看出 DIANE的用意。同樣是侏儒,在 AUGUST 的照片里,人物在環境中,穿戴整齊,西裝領帶帽子懷表1樣不少,乍一看并不讓人注意到身體的缺陷。并且人物的表情溫和,毫不給人冒犯之感(見圖 2)而在 DIANE的照片里,環境被抽掉,給了人物特寫,顯得離觀者距離很近。而侏儒赤裸身體,又戴著帽子,讓人困惑的同時生理并不能愉快地接受。(見圖 3)一個母題,DIANE 的照片能引起人強烈的不適與排斥,今天時隔半個世紀尚且如此,可以想見與她同時代的美國對其作品是多么的憤慨與不解。中國攝影師呂楠也以拍特定群體出名,中國的天主教、精神病人、西藏農民,他都曾作為主題拍攝過。同樣是表現社會邊緣群體的精神病人,呂楠的鏡頭下的病人似乎與常人無異,卻遭受了常人無法感受的殘酷待遇。 呂楠的表述是溫情的,是為精神病者說話的,或是為了幫他們爭取更好的醫療條件或是獲得一些社會關愛和尊重。DIANE 的鏡頭卻是反過來的,沒有資料說明她拍攝的所有對象都有精神疾病,但在她作品的呈現來看,你覺得他們都病得不輕。我并不妄下論斷說DIANE的工作方式與拍攝目的,但只要看其他攝影師的邊緣者圖像,就會知道同樣是表現邊緣人,還有很多表現方式,DIANE 卻獨獨選了突出邊緣這一種。邊緣人本來在社會中已經是被嫌棄和刻意回避的群體,DIANE 的照片,雖然她采取了勇敢的工作方式,近距離地靠近了邊緣人,照片的效果卻只能將邊緣者推得更遠。如果說在此之前,邊緣者不過是不受關注,那么現在 DIANE 是以自己的方式將他們放進了 MOMA,更集中地接受主流鄙夷的眼光。在我看來,DIANE 只是借這個群體,而描畫出她自己的邊緣狀態,她不僅是中產階級的邊緣,也是被攝物邊緣人的邊緣。她是一個生在中產階級中卻妄圖脫離自己的怪物,邊緣者是她自己,拍攝物不過是她言說的方式而已。
圖2圖33不合時宜:私人情緒與作品氛圍
縱觀 DIANE ARBUS 所有作品,都彌漫著一股不合時宜的情緒,情緒是除了主題給人帶來的不適感以外,在感覺上作用于觀者觀感的。從早期的街頭攝影,街上有奇怪頭飾的婦人,中央公園玩手槍的男孩,到之后的邊緣者系列,變裝者、侏儒、精神病人。她作品本身的情緒非常固定,就是消極,這種傳達非常強烈,以致模糊掉了她別的傳達,拍攝玩游戲的男孩讓人覺得是恐怖分子,拍攝夫妻讓人覺得是嫌犯與人質,拍笑容都讓人毛骨悚然。這種情緒的傳達非??桃?,是DIANE 故意要展示出來的。比如在中央公園拍的玩玩具手榴彈的男孩。男孩表情猙獰、四肢僵硬,手里還握著手榴彈,直觀給人一種緊張的視覺情緒。(見圖 4)但其實這不過是DIANE 為男孩拍的一組照片中的其中一幅。(見圖 5)通過組照能看出來,男孩并不是有意恐嚇或是精神失常,他不過是在做鬼臉,又恰好拿了一個不那么友好的玩具。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還有 DIANE 那幅《猶太巨人在家中與他的父母》,也是組照中的一幅。流傳最廣的那一張猶太巨人與父母站在兩側,母親叉腰望向她的兒子,兒子弓身向他的父母,兩方之間有明顯的張力和沖突,但這些都是面對單幅照片解讀才會有的,一旦放在組照里張力和沖突就都消解了。巨人和他的父母除了身高差,看起來也跟普通家庭無異。不知道 DIANE 是不是也出于這方面的考量再選擇照片印刷時都會選擇最有“故事”的那一張。而她強烈的個人風格自然也由此建立而來。
圖4圖5作品情緒像是藝術家的胎記,去不掉也不易變。作品本來也是藝術家的產物,跟藝術家自己的情緒也不無關系。加上藝術家主觀的選擇使得她的作品更加強烈地進行言說。DIANE ARBUS的拍攝、后期對照片的發表,都在試圖加強一種情緒,而這種情緒其實不全是甚至大多都不是她的被攝物的情緒。而是DIANE加諸于他們身上的不合時宜,無可適從。她通過作品想要傳達給觀者的,與其說是邊緣者的生活狀態和情緒,倒不如說是她自己的情緒和生活。DIANE家境富裕,并且藝術氛圍濃厚,哥哥是詩人,妹妹是雕塑家,其父退休后也成了畫家。要在這樣的一個家庭獲得存在認同,當然得是在同樣擅長的藝術領域,追求完全不同取向的藝術成就。于是她拼命表現不美、表現怪,不是簡單地為了標新立異,而是為了為自己不論是在藝術還是在生活為自己掙得一片天空。
4結語:作品營造的世界
DIANE ARBUS自殺結束生命。她一生都在解決她的問題,她無法確定她自己的位置,不管是生活還是藝術。生活中她長感孤獨,童年缺愛、婚姻失敗,轉而投向藝術創作。她鎖定了一個邊緣者群體,卻無法融入他們的生活,她一生都在縫隙中游走,中產與底層、藝術與生活、作品是她為自己營造的世界。這是一個靜謐的、怪異的又沒有實際傷害的世界。她將人物或置于昏暗的自然光環境中,或置于室內開閃光燈完成拍攝,所以人物旁邊總是有巨大的暗色空間,以顧錚的話說,像是吞噬他們的絕望。比如她拍的精神病人,跟呂楠完全不同。如果說呂楠的眼睛猶如攝像機,拍的照片雖溫情絕不失客觀。但DIANE的照片,舞臺感非常強。人物歪著脖子,裹著白床單,地平線在他的身后已經高過了畫面二分之一的位置,整個空間巨大而開闊。照片給人的感覺就是孤獨,空無一人的絕望。自然光從右面進入,打在人物的白床單上看起來也冷冷清清。觀者很難從DIANE的照片中看到她的溫情,而最不缺的當然是絕望。但對于DIANE ARBUS,這里大概比現實世界溫暖太多,因為她專注于邊緣人像拍攝貫穿她短暫的一生。而處于自身溫暖現實生活的觀者,大概會憤慨 DIANE 的意境。這是一個需要入場券的世界,當然不求博得每一個人的微笑。只是藝術給的庇護是不是真的有用有待商榷,因為DIANE最后還是放棄了用藝術治愈自己,而用刀片隔開了自己的手腕,用她慣用的殘酷方式,直指向自己的生命。參考文獻:
[1] DIANE ARBUS.DIANE ARBUS REVELATIONS[M].RANDOM HOUSE,2003.
[2] 阮義忠.二十位人性見證者[M].北京:三聯書店,2006.
[3] 顧錚.來自《邊緣的都市表情》[J].中國攝影家,2000(06).
[4] 呂楠.被人遺忘的人:中國精神病人生存狀況[M].香港:中國圖書出版社,2008.作者簡介:馬駟駿(1982—),吉林長春人,工程碩士,井岡山大學藝術學院講師,2012年同濟大學傳播與藝術學院進修,中國建筑學會室內設計分會(CIID)江西專業委員會理事、委員,江西省美術家協會會員,主要從事藝術設計、攝影專業方向教學與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