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江古商城：浮華隨流水而去

2014-04-29 00:44:03向婧妮

國土資源導刊 2014年1期

向婧妮

老磚墻，石板街，蒼黑的檐瓦，磨得發亮的門檻，嬉笑打鬧的孩童……踏上洪江古商城，多少有點似曾相識。也許很多人記憶中都有一段這樣的場景，牽引我們的，不僅僅是山水、建筑、風物，更是那些歷史長河中的人和事。名勝、山水和器物，猶如詩文中的典故，總是在默默誘導我們去重溫那些早已散場的人生戲劇，感慨于洪江這座“因水而興，因水而衰”的古商城……

洪江古商城位于沅水與巫水的匯合處，三面環水一面臨山，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物產豐富，盛產楠竹、杉木、白蠟樹、茶葉、藥材等經濟作物，玉米和煙草在河谷地帶和山間盆地生長得也特別好，這為洪江成為一個重要的物資集散地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物質基礎。

與此同時，在傳統社會，以水運為主要運輸方式的南方，洪江居沅水上游，也就捉住了西南交通孔道，貴州、云南、廣西部分地區及省內綏寧、城步、靖州、通道、會同、黔陽、芷江、新晃等縣所產木材、桐油、藥材、土紙等土特產品均集中洪江，沿沅水、經常德、越洞庭、入長江，銷往武漢、鎮江、上海及江浙沿海等地。山區人民所需的食鹽、布匹、百貨等亦經由洪江運入，故有“五省通衢”之稱。至清宣統三年，洪江已是港口舟楫如林，商店鱗次櫛比，與常德、湘潭、益陽、津市等地并列為湖南的重要商阜。

厘金局又叫“厘捐”，或“厘金稅”，是清政府對通過國內水陸要道的貨物設立關卡征收的一種捐稅。厘金局始建于咸豐五年（1855年），系一棟單進三開間木質穿斗式建筑，占地面積約330平方米，建筑面積620平方米。是清朝政府在洪江設立的稅收機構。厘金局現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歷史記錄這里曾流金淌銀

洪江古商城除了作為商品的中轉站之外，本地的傳統手工業也比較發達，其中最大的手工業部門要數洪油榨坊。有很多洪江人說，洪江市場的興旺靠的就是洪油。到了清末民初，湘鄉、寶慶、衡陽等地的手工工人紛紛涌入洪江，又增添了一批行業。

與此同時，隨著洋貨逆江而來的還有西方先進的生產方式。受“實業救國”思想的影響，洪江各界人士積極投資創辦近代企業，使洪江這個歷史悠久的商業重鎮具有了一些近代氣息，也讓洪江成為了整個湘西重要的近代工業中心。其中對洪江影響比較遠的有湘西瓷業公司，成立于1939年，由幾個商人和油號老板集資創辦。洪江發展瓷器業有著天時地利的條件，盛產天然的高嶺泥，它是制造瓷器的上好原料，做出的瓷器細白透亮。

門類眾多的手工業和新興的近代工業企業很大程度上豐富了古商城的商品種類。四面八方匯集的商品和本地產品，再加上附近農村流入的農副產品，使得洪江古商城的商品種類繁多、琳瑯滿目。洪江古商城上流通的商品不僅種類多，而且貨流量也非常大。洪江老人現在還常念叨一句話“漢口千豬百羊萬擔米，比不上洪江犁頭嘴”，盡管有一些夸大之意，但也可見當時洪江的繁華程度。

支撐洪江商業經濟的是洪油、木材、鴉片、白蠟。其中洪油、木材可算他的起市之本。洪油是初煉之桐油原料，經再加工之后，因色澤金黃明亮，能防腐防蝕，獨具特色，產自洪江，故定名洪油。晚清時，經營洪油的商號有張積昌、高燦順、恒源水、慶元豐等十幾家，資本占全市商業資本的三分之一，常年產銷量10萬余擔，最多達20萬擔以上。

洪江的木材，早在明清前就“木材之堅美，乘流東下達洞庭，接長江而濟吳越。”湘西盛產竹、木，憑沅、巫二水運輸匯集洪江，小排到洪江，改大排運出，稱“洪排”，滔滔急流，只需兩天可到常德。據現居洪江、昔日木業大戶的后人回憶，在古商城的河面上幾乎很難看到水面，碼頭上是堆積的木材，河面上是扎好的木排及各式船子，場面非常壯觀。每家木行都有自己的“斧記”，相當于現在的商標，像印章一樣鑿刻在自家經營的木材上，看到“斧記”就知道是哪個商號，哪個老板的。

說到木業，還有一段小故事。鄭板橋有位叫鄭煊的遠親在洪江做木材生意，一次貨運到外地，遇上價格狂跌，眼看就要血本無歸。痛苦不堪的鄭煊寫信給鄭板橋，認為自己末日就要到了。鄭板橋送了他四個字：吃虧是福。鄭煊受了安慰，便帶著商船打道回府。沒想到回來的路上，木材價格突然暴漲，鄭煊意外發了財。回家后，鄭煊將這四個字刻在高墻上作為家訓。后來，這就成了洪江古商城的一道人文景觀。

工商業的發展和繁榮促進了金融業的興盛。洪江的金融業興起于清末民初，早期表現在錢莊業的興起和壯大。抗戰爆發后，當時中央政府所屬的一些金融機構以及一些大銀行都在洪江設立分支機構，如中央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湖南銀行、復興實業銀行及中央合作金庫等，使得洪江一度成為了湘西南的金融中心。

洪江古商城在抗戰時期進入了發展繁榮的頂峰時期，洪江至洞口的公路建成，與長寶、衡寶公路聯通。淪陷區人民來此避難及經商者甚多，人口由戰前的4萬余人，增至10余萬人。1944年，長、衡、寶均淪陷，湖南省府遠遷湘南，政令不能通行，便在此設立省政府洪江行署，轄六十區，隨之大量企業和學校遷入。于是，洪江成為戰時的大后方和湘西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由此進入了它的鼎盛時期。

而抗戰勝利后，洪江古商城迅速走向衰落。

洪江古商城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古商城的繁華昌盛全部寄托于水，導致古商城“因水興”也“因水衰”。隨著現代交通方式的出現，水運失去了在運輸中的主導地位，加上電站的修建，沅水水位的下降，其衰落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傳統的水運遭到新興的更有效率的公路和鐵路運輸的沖擊，曾經喧囂的碼頭重鎮漸漸寂寥。曾經輝煌的洪江成為一個并不起眼的地名標志，再后來被一個因火車站而興起的新興城市——懷化所覆蓋，成為這個城市下面一個縣級小市。

庭院沉淀著百年的文化底蘊

傳統聚落追求“人之居處，宜以大地山河為主”的境界，因此擇地是營建聚落環境的關鍵。洪江古商城的地理位置極為理想，背倚嵩云山，三面被沅水、巫水包繞，合乎“背有依托，左輔右弼”，前有屏障圍合的空間格局和“藏風聚氣”、“負陰抱陽”的法則。整個古商城大都依山傍水，以犁頭嘴為軸心，沿沅江、巫水河岸兩側和老鴉坡山麓擴展延伸，逐漸形成“七沖、八巷、九條街”的格局。平整、稍直且長的稱為“街”，沿山溝而建的叫“沖”，沖、街之間因地勢變化所形成的走道稱為“巷”，街巷密集交錯好似迷宮。碼頭和主要街市集中在沅水和巫水岸邊，中間為會館和商鋪集中地，龍船沖、塘沖一帶為錢莊、官署所在地，再往后為服務、游樂建筑集中地，而民居、作坊散布在古商城的外圍。

洪江古商城民居窨子屋是古城最有特色的建筑，高高的墻體，厚厚的石板，深深的庭院，積淀著這里的歷史和文化。

窨子屋大多建于明末清初，為斗拱造型，一色的青瓦灰墻，飛檐翹角。其外圍是徽派建筑的高高的風火墻和小而少的窗戶，里面則是按少數民族的吊腳樓的形式建造的兩層或三層的四合院子。窨子屋一樓可做商鋪，二樓以上是倉庫和住宅。房屋冬暖而夏涼，占地面積小，結構緊湊安全，正是當年洪江寸土寸金和有錢人講求安全的寫照。窨子屋形制大小不一，風格各異。其中堂極為寬敞，廊階用平平整整的石板鋪就，小方形天井可吸納陽光和空氣，中堂、廂房兩側的墻體多為雙頭馬頭山墻。老舊灰黑的窨子屋從外面看毫不起眼，但內部華麗奢侈，雕梁畫棟，暗藏機關，其門楣、楹柱、照壁、窗格、家具均飾有龍游鳳翔、云紋動物圖案。

古窨子屋群街巷內，青石板路和碼頭蜿蜒迂回、高深莫測，形成獨特的建筑群街道界面與空間形態。

古城內很難找到筆直的街道，曲折凹凸的變化使較長的街道不能一覽無余，更增添了街道空間的韻味；同時多條街道交匯處幾乎沒有垂直相交成街成坊的布局，可能是由于多變的地形和荊楚文化的浪漫色彩所致。巷是比街還窄的城鎮鄰里通道，寬度一般僅達建筑物高的1/5左右。古商城建筑群體多由曲折幽深的巷道分割或相通，街巷路面多用石板鋪砌，形成了頗為雅致的深街幽巷，顯得寧靜、安詳、陰涼，生活氣息濃厚。

作為以“商”字號彰顯的一座城市，商鋪建筑的多樣性使得古商城具有很強的韻律感。洪江古商城街市大都由宮名和館名命名。宮為同業公會，多是當年手工業者結集交流、通氣聚會的地方，如糧食業的為“炎皇宮”，藥材業的為藥王宮，屠宰業的為三義宮，木作業的為魯班宮等。而館是同鄉會性質的商業會館，如江西會館、黃州會館、徽州會館、貴州會館等。會館往往以故鄉的圖騰崇拜為對象。如江西人出門落戶外地或客住外地，集資建有江西會館的地方，一定會在當地建筑“萬壽宮”，內有他們崇拜的佛像，常年香火不斷；而來自福建的商人則會在客住或集資建成的福建會館之地建筑“天后宮”；寶慶（邵陽）人則會建筑“太平宮”，七屬會館建筑“關圣宮”，貴州會館建筑“忠烈宮”；而“飛山宮”內供奉的則是湘西與黔桂鄂川邊區交界地方人的共同崇拜對象——楊令公。這些商業行會會館建立這宮那宮，目的都是希望家鄉的神佛保佑身在外地的游子們平平安安，財路通天。

洪江古商城的繁榮嚴重依賴其區位優勢，因此，一旦其區位優勢喪失，其衰落也就不可避免了。古商城腐朽的生活方式也使這個繁榮的商鎮隱含了危機。在這里最讓人墮落的是煙館和青樓。

長沙大公報《如此洪江》一文曾提到：“洪江有煙館二百零六家，吸食鴉片者兩萬余人，占總人口十分之六七”。

妓院在洪江比比皆是，最多時達兩條街道，形成了青樓市場。在縱橫交錯的商業街中，有幾條街市是特別的，那就是所謂的花街柳巷。六十多家煙館和近百家青樓，迎逢著南來北往的商賈騷客、販夫走卒。在這個無處不消魂的融金窟，一擲千金者有之。這其中最有名的可能當屬紹興班，是清代高級妓院“堂班”之一，專供豪商巨賈、達官貴人聲色娛樂。為了更具隱蔽性，每層均單開出入道口與樓梯，稱為“暗道”。

轉入一家青樓，妙齡女子正輕歌曼舞，抬頭一副對聯“一曲輕歌映紅日，有情無心青樓人”雖不工整，倒也切合身份。

眾多的青樓和煙館使古商城彌漫著奢靡之風，舊時無數商人在此揮金如土，腐化墮落，耗盡家產。

街巷如今留下的是生活

穿梭在300多棟明清時期建筑之間，遙想當年當年叱咤商界的風云人物在此創立百年古商城輝煌時是如何的意氣風發。昔日商業流轉樞紐的輝煌就像一出流光溢彩的戲劇，漸漸拉上帷幕，最后曲終人散，歸于寂寞。無情的歷史，千百年興衰也不過彈指一揮間。

許是歲月的剝蝕，本就古老的房屋粉墻更加剝落了，鐵皮大門也滿是銹跡。

沒有人再關注洪江，商人們走了，帶走了繁榮，一切戛然而止，碼頭不再“帆檣云集”，沅江又像千百年前那樣靜靜地流淌，只有漁翁和兩岸交通的渡船還能顯示人世的活力。那些作為商業交通場所的商號、銀行等房屋，因失去原有的功能，成為普通洪江人的起居場所，柴火炊煙和街巷之中的孩童嬉戲之聲也就成了洪江最基本的氣息和聲調。許多老洪江人仍然居住在那些經歷百年風雨的窨子屋里，每天在這些順著山勢而建的小城爬上爬下。這情景與那些發達都市的華堂高廈林立、交通車水馬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洪江于是成了一個文化考古的標本。

（來源：《近代洪江古商城的經濟社會變遷初探（1840-1949）》、《洪江古商城聚落格局與空間形態研究》、《湘西洪江古商城的歷史地理研究》、《洪江古商城建筑群空間型構特征初探》、《商城百年話滄桑——尋訪湘西“小南京”洪江古商城》、《標本洪江》）

汛把總署

汛把總署，始建于清雍正六年（1728年），是我國清政權的基層軍事組織，屬綠營軍制，是清軍的正規部隊。主要職責是鎮戍地方，亦擔任維護當地治安、地方政府差役的職責。汛防兵實行募兵制，一般招募世家兵籍的子弟，入伍后即終身服役。因此，洪江汛防員大多數為洪江、靖州、會同、黔陽人。汛防兵以冷兵器為主，亦使用火槍等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