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斌
2013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備受矚目,會期由往年3天的慣例延長到4天,創10多年來會期最長的紀錄。會議在總結了2013年經濟工作的同時,提出了2014年經濟工作的總體要求和主要任務。對于2014年的宏觀經濟政策以及城鎮化改革的方向問題,《新財經》記者專訪了清華大學中國與世界經濟研究中心研究員袁鋼明和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教授朱善利,解讀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精神。
袁鋼明:投資無法推動經濟回升
《新財經》:對于推動中國經濟企穩回升,這次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傳達了怎樣的政策信號?
袁鋼明: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中強調,要發揮消費的基礎作用、投資的關鍵作用。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基礎作用重要還是關鍵作用重要,很模糊,但從實際的政策安排來看,關鍵作用應該是更重要。在三中全會決議中,“基礎”實際上是一種比較弱的表述方法,而“關鍵”比“基礎”更有利、更有效、更直接、更明顯。
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中還有一條,是出口的支撐作用。調結構的重點就是以消費為主導,要把消費比重過低、投資比重和出口比重過高的結構調過來,所以,我認為這樣的表述把結構調整的方向搞錯了,如果無視投資比重過高這個壓力,一定會造成經濟越來越難回升。
《新財經》:到底該用什么方式來使經濟企穩回升?下一步是不是還要用加大投資的方式來推動經濟增長?這種方式能持續嗎?
袁鋼明:我認為,用投資拉動經濟的辦法是錯誤的,如果再不改變以投資為主導方向來推動經濟回升的話,中國經濟很難持續。這次經濟下滑的主要原因就是2008年4萬億元投資從高峰下滑的過程,4萬億元投資規模過大,規模大了以后就會形成投資比重過高,投資比重越高,經濟增長率越低,這是一個歷史規律。
一個國家如果長期投資比重過高的話,它能夠體現出來的經濟增長效果就非常弱,要用很多投資才能實現很少的增長效果,這種高投資一定是為了未來而犧牲當前。因為長期項目在開始投資的時候,會拉動一些配套企業的生產活動,但不代表可持續的拉動增長,這樣的項目一旦投資,很多年以后才能收回資金。主體投資收不回來,就會造成銀行貸款收不回來,銀行沒有了資金就不能繼續貸款,造成資金緊縮,資金周轉中斷,經濟下滑,甚至導致金融危機。所以,想讓當前中國經濟企穩回升,就應該把投資放得稍微弱一些,增加周轉周期短、見效快、負擔輕的項目,這樣才能使經濟得到回升。
《新財經》:2013年,整個中國銀行業出現了兩次錢荒,是不是貨幣政策太緊了造成的?
袁鋼明:貨幣政策的松緊度是2014年經濟能不能回升的關鍵,目前中國的貨幣政策太緊了,比如今年6月和10月出現的錢荒。現在M2(廣義貨幣)的增長速度是14%,是近20年來增長速度最高的一個時期。但縮減M2的增長速度,就會造成經濟增長速度越下滑,反而貨幣存量越多的狀況。
這就造成了一個誤區,M2是一個專業性指標,為了控制通脹要縮小M2,但沒有考慮到貨幣政策,M2實際上是一個雙重值目標,既要控制通脹,還要保持經濟的合理增長,或者說要適應經濟增長,所以M2的增長速度一定要兼顧控制通脹和促進增長兩個雙重目標。
所以,中國的貨幣政策目前遇到了非常嚴峻的問題,一般控制貨幣的時候是控制通脹。現在的問題是,控制貨幣是為了解決之前過多的貨幣發行造成的后果,只要能完成貨幣回歸正常位置的目標就行,但這個目標比控制通脹還要難實現,甚至不可能實現。所以在控制貨幣量這個目標壓力下,經濟就很難回升。
《新財經》: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對于2014年貨幣政策有怎樣的描述?新的一年貨幣政策會呈現怎樣的趨勢?
袁鋼明:2013年以來,中國的貨幣政策就處在矛盾中,貨幣的調整空間已經沒有了,高也不行、低也不行。李克強也表示,我們的貨幣量增長速度不能緊也不能松,這個說法很好,就是要根據經濟運行情況來判斷。比如中國現在還比較依賴民間借貸,直接融資的比重越來越高,中國還不能做到靠貨幣政策實現經濟合理運轉。在貨幣結構不能得到完全調整的情況下,緊縮貨幣政策是非常可笑的。
而企業目前的微觀情況也反映了資金緊張情況,銀行金融系統的資金緊張程度在目前也非常嚴重。我們不能用貨幣的緊縮來倒逼結構調整,那樣反而會造成危機。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強調,要保持貨幣的合理增長,這樣的說法非常好。說明大家已經認識到,不能一味地控制貨幣增長速度,而是要合理的增長,希望這個說法能夠真正落到實處。
會議還強調了貨幣和信貸的結構性問題,我認為說法很好,但實際做不到,因為中國的投資很多都是投資在周轉慢的大項目上,這種存量的調整做不到。
朱善利:城鎮化讓很多問題迎刃而解
《新財經》:2013年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會期比往年長,而且會議期間還召開了城鎮化的工作會議,這意味著什么?
朱善利:這次中央經濟工作會議期間,同時召開了關于城鎮化的工作會議,這是改革開放以來的第一次。以前我們國家比較重視農業工作會議,但今年關于城鎮化的會議,中央七個常委都參加了。這說明中央對于城鎮化問題非常重視,預示著城鎮化將成為未來5?10年中國的一項最主要工作。
城鎮化涉及很多方面,以前我們總是單獨談農業問題,就農業談農業,談“三農”問題:農業、農民和農村,而農業問題實際上是和城鎮化相聯系的。如果中國城鎮化速度加快,通過中國城鄉統籌發展,很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新財經》:未來的城鎮化將主要解決什么問題?
朱善利:現在的城鎮化改革主要是要做到城鄉統籌、城鄉協調發展,未來走的是一條城鄉一體化的道路。在十八屆三中全會的表述中,我們已經可以看出這一點,比如城鄉統一的土地建設、土地市場。原來土地不能稱之為市場,因為土地不可以抵押、不能夠交易,所以談不上市場。土地市場問題實際上和戶籍問題、城鄉一體化等問題是相關的。一個是勞動力市場要統一,前提條件是戶籍改革;還有一個是土地制度改革,這就涉及一些深層次問題。
未來,城鎮化實際上是把農村和城市作為一個綜合的問題來解決。當城市發展了,農民工大批轉入城市,農民的收入也會提高。如果指望農村自己解決農民的問題是不可能的。現在農村人口太多,將來農民轉移到城鎮以后,農村才會產生規模經濟。只有通過規模化生產,農民的收入才可能提高,否則,小農經濟一家一戶,不可能通過經營農業來實現收入的增加。
《新財經》:未來戶籍會取消嗎?除了戶籍問題,城鄉還存在社會保障的差異化問題,未來會隨著戶籍問題的解決從而實現城鄉社會保障的統一嗎?
朱善利:戶籍問題未來應該是分類解決,中小城市的戶口將來要放開;對中等城市,將來要有序地放開;大城市將來要看情況制訂入戶條件;特大型城市,比如北京、上海,還是要控制人口規模。中國人口問題長時間積累得太多,分類、分步解決比較穩妥一些。預計到2020年,城市和農村戶口統一登記,未來的目標是按照居民常住的地方落戶,常住戶口要有穩定的工作和穩定的居所。未來城鄉人口是可以自由流動的,城里人可以去農村買房子,農民也可以到城市買房子。城鄉福利統一了,戶籍就不那么重要了。
現在城鄉的差別主要是農村不如城市,但也存在少數地區,如“珠三角”“長三角”等,農村比城市好。要消除城鄉差距,未來有關社會保障和福利方面的城市增量部分就需要財政來投資。現在很多農民流動到其他城市勞動,即使拿了工資,但社會實際上沒有給他們相當于勞動力價值的東西,他們還交了稅,但老了以后還要回到原籍,這是不合理的。未來必須把城市發展增量納入進來,比如學校,投資應該納入到當地的教育中,凡是當地城市居民能享受到的福利,讓常住人口也能享受到。一定要制訂一個時間表,比如到2020年必須統一納入到地方去。
在城市投資方面,政府應該向中小城市增加投資,而不是大城市。在北京和上海這些大城市,如果福利比中小城市好,大家肯定都往大城市跑,所以中央財政要增加中小城市的投資,這樣很多人就愿意留在小城市,社會保障也和大城市一樣,而且環境可能比大城市還好。
《新財經》:城鎮化不僅是農民進城問題,農村人口和土地也需要合理的規劃,未來農村的土地和房產該如何規劃?
朱善利:農村也要做好前期規劃,未來哪些土地作為耕地用,哪些作為建筑用地。農村蓋房子也要有規劃,不能想蓋就蓋,要把城市和農村統一納入到整個規劃體系中,農村的房子也可以有產權,可以上市場交易,前提是要做好規劃,不能把農地拿來蓋房子,還要嚴格保護耕地,做到同地同權。
現在很多北京郊區的土地都是雇外地人來種,精耕農業都向大城市發展,比如大棚蔬菜,可以賣很高的價格。這樣農民在大棚里種菜,比在城市里做一般的工作收入還高一些。將來城市里有足夠的就業機會吸納農民就業,如果未來有80%的農民來到城市,20%的農民經營土地,則土地的比較收益很高。所以,如果我們有足夠的工業品去交換,不種地也可以。但中國還是要保護耕地,必須實行嚴格的耕地保護政策。
如果把農民轉移到城市,農村就可以節省出很多土地,現在很多農民的房子都沒有人住,非常浪費。如果這些人被城市接納的話,就不會去農村蓋房子了。未來實現城鎮化以后,很多農民在城市常住了,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城市就應該接納他,農村的土地也可以解放出來。
土地可以進行規模化經營,如果將來農民不愿意種地,國家會有很多措施。比如,可以有土地占有稅,這個土地不能蓋房子,只能種莊稼,如果不種,就要交稅;種了糧食可以給農業補貼;拋荒是要被懲罰的,要交費。只有這樣,才能做到城鄉統一,城市人想到農村去也可以,農民想在城市也可以。這是我們的目標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