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亦是“娜”樣與眾不同

王彥

2014年，32歲的李娜迎來了自己網球事業的巔峰，也走到了職業生涯的盡頭。

9月19日上午11時，李娜的微博上一篇長文，中國體壇一姐用中英雙語向賽場說再見。

還在役時，李娜之于中國體育始終是個微妙的存在。她的玫瑰紋身，她的第一次退役，她的“嗆口語錄”，以及她與丈夫之間既戲謔又溫情的互動，無一不是國內外媒體津津樂道的話題，無一不是其標新立異的表象。

及至退役時分，一段欲言又止的告別剖析，一封悖離自我的臨別致辭，以及一曲曠日持久的再見N部曲——因為是李娜，就連告別，亦是那樣與眾不同。

轉身前，她為自己難覓出口

關于退役的理由，李娜的自白書說得清楚——多年膝傷終究積重難返。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卡洛斯·羅德里格斯離去前后，娜姐判若兩人。在那之前，中國一姐是飽滿并驕傲著，即便偶有失利，神態言語間仍見躊躇滿志。但在那以后，李娜是沮喪的，氣球泄了氣便不再能高飛。

在心理上，李娜一直是敏感的。2010年底，前任教練托馬斯在沒有任何先兆的情況下突然不辭而別投奔莎拉波娃團隊。直到2013年澳網，李娜在半決賽完勝俄羅斯美女，她心里的壓抑才徹底釋放。而此前兩年多時間，只要隔網而立的是莎娃，只要托馬斯坐在對手的陣營里，李娜情緒上的波動便無處遁形。

而現在，一切同三年前何其相似。羅德里格斯突然就走了，那個年初還鼓勵李娜爭奪世界第一的教練，那個答應會陪伴她直到職業生涯終點的朋友，突然間從李娜的生活中徹底抽離。盡管一姐從未公開承認，但外界幾乎一邊倒地認定，是教練的離去加速了李娜退役的進程。

這讓人想起2011年李娜法網奪冠后回京，經紀公司和贊助商聯合舉辦一場慶祝儀式。當晚最別致的一個環節，是讓在大學讀過新聞專業的姜山客串一把記者，現場采訪妻子。姜山問了個不算新鮮的問題：“復出這么多年，什么時候是你感覺最艱難的時刻？你又是怎樣說服自己堅持下去的？”但不同以往與媒體周旋時的官方措辭，李娜這次給予了特別真誠的回應：“那是2011年初，我覺得每個對手都那么強大，每贏下一盤都比以前更艱難，我太累了，真的不想打了。”她指的正是拿下法網前的狀態：沒有合適的教練人選，剛剛做過手術的膝蓋則隱隱作痛?！伴L久以來，這種夾雜著焦慮和無奈的精神壓力讓人非常痛苦。取得成績時，自己還可以支撐，一旦陷入低谷，退出的念頭就會不斷閃現，揮之不去?！彼谧詡鳌丢氉陨蠄觥防锶绱嗣枋霎敃r的心情，“我從小成長的環境導致我非常需要別人推動我，逼著我，所有曾經推動我進步的人都具有類似性格?！?/p>

三年前，推動她、逼著她前行的，是對大滿貫的渴望以及對今后讓自己不至于退役后懊悔的心態。而現在，沒有了推動她的卡洛斯，沒有了比兩座大滿貫更高遠的目標，李娜有些迷失。倔強如她開始承認，“現在的李娜，沒有以前堅強?！?/p>

臨別時，她與世界握手言和

其實作為一個32歲的女子職業球員，李娜的退役早在各位記者心頭盤旋過。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告別，網球記者們心里曾設想過多種場景。但很少有人料到，李娜會以一封超出常規的微博深情道別。

9月19日那篇長微博，中文版洋洋灑灑2000余字，那是近三個月的醞釀。2014年6月28日，全英草地俱樂部，李娜在溫網第三輪被捷克選手意外淘汰，那是她職業生涯的最后一擊。漫長的醞釀未必換來全景式回放，那2000字中，淋漓盡顯的不是嬉笑怒罵的帶刺玫瑰，而是摘下所有敏感標簽的中國李娜。

你很難將其歸為一封典型的“娜式”留言。過去15年的職業生涯，李娜給世人留下的不單是一座座競技豐碑，更有鮮明的個性烙印。外媒樂于深挖她作為“體制叛逆者”的塵封往事，國內記者則聯手烘托出這樣的娜姐形象——贏了，李娜就是國家寵兒；輸了，她就成為憤世嫉俗的文藝青年。

活色生香的“娜式語錄”里，出現頻次最高的依次是“錢”“三拜九叩”“感謝贊助商”。那些年，因為桀驁不馴，李娜不僅“噴”過體制，也惹惱過球迷和記者。但與此同時，她也因真實的憤怒或率性的言語贏得過擁躉的鼎力支持。

然而，職業生涯最終以及最重要的一篇自我剖白里，特立獨行被收斂，憤懣怨懟被深藏。取而代之的，是全文17次出現“中國”字樣，盡管中文版字里行間仍充斥著英語的行文邏輯、造句痕跡以及英翻中的氣息。文末特意附上的，則是面面俱到的21條感謝致意，哪怕其中個別人等曾生嫌隙。

再回首，她向未來俯首稱臣

直到現在，國內記者仍會生出錯覺——李娜真的退役了嗎？為什么我們見她的頻率反而更高了呢？比如就在10月9日，李娜現身上海，上午為澳網做推介，下午扎進旗忠網球中心，為ATP大師賽捧場。是的，素不愛牽絆的李娜，如今正逐漸適應直面大眾。

這從她的退役五部曲就能看出。9月18日放風退役，9月19日微博公開信道別，9月21日中網退役發布會，9月23日致別儀式，到9月30日中網的退役儀式，13天里，李娜一見再見。如此扭扭捏捏又轟轟烈烈，與其說是背離了“真李娜”的典型作為，不如說，李娜已愿意向未來俯首稱臣。

作為現役中國身價最高的運動員，李娜身上的贊助代言個個價值千金。盡管贊助商們必然希望娜姐在賽場上永葆青春，但并無哪條合同言明退役即終結。因此，當率性的李娜說走就走，猝不及防、無可奈何成為贊助商們的普遍情緒。

在此背景下，給“金主”們一個體面的交代，亦是李娜及其團隊合情合理的選擇。于是，利用好李娜的“剩余價值”便是商家一致出路，而退役無疑是出資方現在能追求的最現實利益。藉此，即便灑脫如娜姐也不得不持續搶占頭條，為贊助商，更為自己。

這正如其自傳名《獨自上場》隱喻的那樣：只有在場上時，李娜才能獨善其身，在場下，她的身邊永遠少不了各種喧嘩和利益綁架。事實上，李娜的商業價值未必會因退役而下降，在WTA主席阿拉斯特看來，李娜堪稱中國網球之光，其在賽場內外的貢獻會在未來十年持續發酵，影響著中國、亞洲乃至整個世界女網?！八淼木窈蛡€人影響力也許會比退役前縮水，但絕對不會戛然而止?！边@一點上，WTA掌門人很看好中國一姐，“她今后還會辦網球學校，還會以各種方式與網球有交集，這樣的交集很大程度上就能決定李娜的代言效果及其未來商業價值?！?/p>

退役，對李娜的網球職業生涯而言，是個結束；但對于其未服役完的明星代言以及未來個人商業價值塑造生涯而言大幕才剛拉開。因此，當李娜無法就辦網校與生孩子這兩項未來計劃給出確切時間表，原因只有一個——這位與對手、命運搏殺20多年的強者，還不能完完全全享受人生。李娜的轉身，終究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