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復旦大學喊你做“親子鑒定”

李劍龍

曹操是誰的后代？曹操的后代是誰？這個看似“無厘頭”的問題里，隱藏著“我們從哪里來”的大秘密。

僅憑血緣關系就可以繼承父母的名望和人氣，古代人早就懂得這個道理。匈奴人劉淵想自立為皇帝，便對外宣稱自己是漢高祖劉邦的后代。要飯和尚朱重八（朱元璋）得了天下，搖身一變就成了宋代大儒朱熹的子孫。明清以后，在家譜里“追認”名人為祖先成了一種潮流，有的人認周文王，有的人認黃帝，最近甚至還有人想認唐代名將李靖（可能是神話中托塔李天王的原型）或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反正死無對證，不認白不認，萬一有人相信了呢？

這樣的把戲或許能蒙蔽某些歷史學家，卻騙不了復旦大學現代人類學研究中心的李輝教授、嚴實和王傳超博士。他們利用人類遺傳學原理，克服了重重困難，收集了數百份血樣，經過縝密的數學分析，終于發現：《三國志》中關于曹操身世的記載有誤，曹操并非西漢丞相曹參的后代，他老爸原本也不姓夏侯。

給一個生活在將近兩千年前的古人做“親子鑒定”，他們是怎么做到的？研究這個又有什么意義，是沒事燒錢玩嗎？

房祖名和他老爸成龍一樣都有個大鼻子，貝克漢姆的寶貝兒子羅密歐除一頭金發之外，小臉長得酷似“貝嫂”維多利亞，你長得肯定有一部分像父親，還有一部分像母親——這就是遺傳。

我們從父母那里獲得的遺傳信息都藏在DNA之中，而人的絕大部分DNA位于23對（46條）染色體上。在組成我們身體的幾乎所有細胞中，都能找到這46條染色體。但是，在生殖細胞（男性的精子和女性的卵子）中，染色體的數量只有23條。當一個精子遇到一個卵子，“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來了——來自精子和卵子的染色體們開始結合，形成新的23對染色體，而一套全新的“密電碼”（遺傳信息）就寫在里面。接下來，受精卵在這套“密電碼”的指令下，開始噼噼啪啪地不斷分裂、復制……最終把這個小小的單細胞，變成一個有鼻子有眼、能走能跑、會哭會笑、還會思考“我從哪里來”的大活人。

這就是生命的奇跡！可是，這跟曹操有什么關系？

原來，23對染色體中有一對特殊的染色體叫“性染色體”，它們決定性別。來自媽媽卵子中的那條性染色體叫X染色體，而爸爸精子中的那條性染色體有可能是X染色體，也可能是Y染色體。X染色體遇上X染色體，孕育出的“愛情結晶”就是一個女孩；若X染色體遇上的是Y染色體，呱呱墜地的將是一個男孩。

包括X染色體在內的其他染色體在形成生殖細胞的時候，大多數會先把自己剪成一段一段的，相互打亂之后重新組合。但孤零零的Y染色體因為沒有同型號染色體可以跟它打亂重新組合，只能在家族一代代男性成員之間“照搬照抄”地代代相傳。所以很顯然，男孩的Y染色體必然來自他的父親，他父親的Y染色體必然來自他的祖父……一直可以追溯到他遙遠的父系祖先。

這樣一本“傳家寶書”在一代代“抄寫”的過程中，也可能在某個環節因為某種原因“抄錯”了一兩個“字”，生物學家管它叫“突變”。大部分突變對后代健康毫無影響，所以這個“錯別字”也繼續傳了下去。隨著時間推移、子孫繁衍，寫在后代Y染色體這本“書”上的“錯別字”（突變）越來越多，像大樹一樣不斷分支。所以，我們可以通過比較兩個人的突變類型，判斷他們親緣關系的遠近。如果兩個人最近的共同祖先生活在一百年前，他們攜帶的相同突變會很多，不同突變會很少；如果那個共同祖先生活在一千年前，他們的不同突變就比較多了。

說曹操，曹操到。話說當年曹孟德不僅業大，家也不小，生了20多個兒子，居住在中原的不同地方。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到今天，全國各地一共有8個家族在家譜上記載他們是曹操的后裔。他們會不會是在攀附名人做祖先呢？

復旦大學的研究人員檢測了這些家族中的男性成員的DNA，發現在這8個互不認識的家族中，有6個家族的Y染色體上都存在同一種罕見的突變類型。這個類型叫做O2*，在普通人群和其他自稱不是曹操后代的曹姓人群中只占5%。

假如這6個曹姓家族“完全無關”，卻“碰巧”都擁有這樣的突變類型，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小于五千萬分之一——也就是說，他們不可能完全無關，一定擁有相同的男性祖先。比較他們攜帶的突變，科研人員推算出他們的共同祖先應該就生活在兩千年前左右。

恰好，安徽亳州曾發掘出曹操的叔祖父“河間相”曹鼎的墓葬，挖出了兩顆曹鼎的牙齒。研究人員對牙齒上的DNA信息進行了測定，結果也是O2*。種種證據表明，這6個家族就是曹操的后代，而曹操的Y染色體應該就是O2*型。

據《三國志》記載，曹操是曹參之后。曹參是西漢的第二位丞相，他當政時一切都遵循前任蕭何的舊例，蕭丞相怎么做，曹丞相也怎么做，因此有了成語“蕭規曹隨”。但是科研人員用同樣的方法，確定曹參的Y染色體是O3a1c型，跟曹操的截然不同。他們的年代只相差不到400年，不可能讓后代的染色體類型發生如此顯著的變化。所以，寫《三國志》的陳壽老先生，您弄錯了。

曹操的祖父曹騰是東漢著名的太監，父親曹嵩是他的養子，民間傳說曹嵩是從夏侯家抱養來的，而遺傳學證據也推翻了這個說法。在古代，領養的孩子一般來自最親的同族，曹騰有好幾個兄弟（上面提到的曹鼎就是其中之一），那個再清楚不過的O2*表明，曹操的親祖父也是老曹家的人。

曹操的身世之謎，就此告破。

費這么大勁，就為了給一個古人做“親子鑒定”？這是吃飽了撐的，錢太多沒地方花嗎？當然不是。我們每個人都關心“我們從哪里來”的問題，科學家利用這樣的“分子人類學”研究方法，已經撥開了不少遠古歷史的迷霧，比如現在已經有充分的DNA證據表明，包括中國人在內的所有人都起源于非洲，日本人不是中國人的后代，大約5000年前生活在渭河流域的一群“華夏人”是今天所有漢族人共同的父系祖先，等等。

科技的進步，讓那些掩蓋在歲月煙塵之下的我們的“來時路”越來越清晰地顯現了出來，它也必將幫助我們更好地回答“我們將到哪里去”這樣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