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中國油畫風景中的山水畫精神

油畫風景作為一種繪畫題材，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在風格上形成了清晰的演化脈絡，到了近現代，伴隨著野獸派、納比派、表現主義、抽象主義、立體主義、照相寫實主義等諸多流派的出現和演變，從觀念到形式，油畫風景經歷了一系列的創造性變革，如果油畫風景的形式語言可以比喻成一個圓圈的話，那么圓圈的每一個角落幾乎已經被藝術家們踏滿了腳印。

油畫作為一個新的畫種進入中國僅有100多年的時間，在這100多年里中國參照西方的諸多繪畫形式進行了普遍的嘗試，風景題材也尤其得到中國人喜愛，究其原因，與中國傳統水墨山水的影響和寄情山水田園的文人山水文化有很大的關系。尤其在近幾十年，中國人使用油畫材料，用自己對畫面形式語言的理解去表現自然，產生了一大批有影響力的風景畫家，也在西方油畫風景的基礎上給風景畫的語言和畫面形式上注入了新的元素，形成了有中國特色的寫意、山水風景。在風景繪畫形式異常豐富的今天，中國的寫意油畫風景也算是一枝獨秀了。

中國的寫意油畫風景要先從“意境”談起。“意境”是我國傳統美學的重要范疇，較早提出的六法中的“氣韻”及顧愷之的“以形寫神”等都是“意境”說的鋪墊。薛永年說：“中國畫家的意境論，主張‘以意為主，強調表現，但又要求寓‘表現于描述中，使‘意造境生，令‘山性即我性，山情即我情，憑借有限的視覺感性形象，在虛實結合中，誘發聯想和想象，使攬者在感情化的‘不盡之境中，受到感染，領會其‘景外意以至‘景外妙，潛移默化的發揮其審美作用。”中國繪畫中包含的意境論是中國寫意、山水風景形成的重要思想主導。

近現代的西方油畫風景除了傳統寫實風格外，有豐富的語言表現形式，有強調畫面形式結構的，比如塞尚；有強調個人情緒表達的，比如梵高；有注重色彩表現力的，比如波納爾；有融入哲學思考的，比如基里柯，等等，雖然風格各異，甚至也有特勞蒂這種類似中國畫寫意的表現形式，但都與中國傳統的風景畫——山水畫大相徑庭，不僅畫面形式語言有出入，精神寓意更是相去甚遠。而中國的寫意山水式油畫風景就是建立在對傳統文人山水畫的傳承基礎上的。下面將詳細分析中國的寫意、山水油畫風景的特點。

一、中國寫意山水畫程式語言與油畫材料的結合

中國山水畫有自己獨特的形式面貌，在物象表現中重神而輕形，塑造物象時不講客觀的透視、光影、冷暖而是用較為抽象的筆墨元素去塑造形體，通過組織物象的層次、疏密、輕重等，最后形成一種獨特的形式意味?？偟膩碚f，中國山水畫長于形式上的組織而弱于色彩的表現，形體往往是線條勾勒，皴擦成形，色彩往往是暈染或者點染，最后形成的畫面重氣勢、重氣韻、重筆墨意味，這和油畫風景的色彩表現有很大差別。

油畫材料的優勢是可以表現出豐富的色彩變化，色彩可以層層覆蓋形成微妙的色層，還可以通過油彩的堆積形成肌理，使畫面富有肌理的美感。當中國山水畫的形式氣韻與油畫材料結合起來之后，就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形式面貌。例如洪淩筆下的油畫風景，通過色彩的強弱對比，將樹木、河流、山石組織在畫面中，畫面中的物象層層疊疊，既有中國傳統山水畫空靈的意境，又有油彩呈現出的豐富色彩變化，確實可以稱之為東方山水式油畫風景。

二、強調畫面虛實結合的形式語言

中國繪畫中強調的“虛”，絕不是西方繪畫體系中的“虛”，而是中國藝術中特有的東西。西方繪畫強調近實遠虛，其實是一種透視學原理，即遠處的物象色彩純度低、明暗對比弱、形體不清晰；近處的物象色彩純度高、明暗對比強、形體清晰。而中國繪畫中的虛是指畫面形象中包含一些抽象和空靈的元素，但這些空白或者抽象的畫面團塊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跟客觀物象產生一定的關聯，吳冠中先生將此稱之為“風箏不斷線”。比如在水墨畫中故意留下的空白，這些空白跟畫面主體之間融會貫通，虛實交織，很有想象的空間，產生深遠的意境。這種虛實結合的形式語言是中國藝術的獨到之處，對于中國的油畫風景面貌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以吳冠中為代表的繪畫大家就是這種風格的典型代表。

三、塑造形體時寫意用筆的形式語言

中國畫中有“逸筆草草、兼工帶寫、以形寫神”等諸多的說法，都離不開一個“寫”字。寫的特點就是皴擦點染，包括用筆尖去點畫面，用側鋒去擦畫面，等等，“寫”的根源是中國毛筆的工具特點，毛筆筆頭尖且柔軟，運用起來非常靈活。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中國的文字樣式形成了獨特的書寫手法，中國人“由書入畫”，也將這種“寫”的方式運用到繪畫中。

風景繪畫中的樹木、山石等元素造型相對自由，許多畫家于是將這種“寫”的手法運用到油畫技法中，把中國畫的一些手法用油畫筆傳遞出來，在畫面上拖、拉、揉、蹭等等，通過技法影響畫面，形成了獨特的語言面貌。

以上主要是從畫面形式和技法方面對中國式寫意油畫風景的造型面貌進行了分析，但中國寫意油畫風景與西方油畫風景不僅僅是面貌上的差別，其不同更是體現在深層次的文化差異中。中國的寫意油畫風景實際上是中國山水畫的變種，雖然不能簡單歸結為用油畫顏料畫山水，但確實跟中國古代山水畫有著緊密的聯系。

首先，山水在中國古代文化中代表著一種精神，即人對于自然的崇拜和依靠。文人寄情于山水，講究山水畫“可游”、“可居”，也就是說山水畫不僅僅是描繪一種自然景觀，而是要“得山之骨”、“與山傳神”，強調的是意境。比如宋代的郭熙，主張山水畫家應該“所經眾多，所覽淳熟，所取精粹”，在文化、生活、傳統等方面有全面的修養，也可以說畫家畫的是心中的山水。郭熙還提出“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等都是很精彩的論述，說明了中國山水畫注重的是意境的表達，而不僅僅是山石的表面描繪，更體現出文人士大夫渴慕林泉的理想佳境。這種精神很自然的融合到油畫技法中之后，使中國寫意風景畫面所呈現出的面貌自然大有不同。

其次，山水畫融合了東方神秘主義。西方繪畫講透視、重科學；東方繪畫講形式、重氣韻。自然在中國人眼里既神秘又博大，不管是山川還是河流都彌漫著一種自然之“氣”，所以山水畫中有時往往呈現出許多大片的抽象水墨，看山不像山，看水不像水，但似乎又像水又像空氣，畫面抽象與具象融合在一起，時而雄渾博大，時而清秀靈氣。這種“氣”融匯到油畫風景中后，自然就使畫面呈現出濃厚的東方意蘊。

油畫風景作為一種繪畫題材在西方有幾百年的發展歷程，西方藝術家從畫面形式到精神內核在這個題材上做過大量的嘗試，產生過非常多的風景畫流派。到了近現代中國油畫家循著西方的油畫發展脈絡，在油畫風景這種題材上做了大量的功課，從模仿入手漸漸在面貌上跟西方油畫風景拉開了距離。尤其在古代山水畫精神的影響下，中國的油畫風景逐漸形成了寫意一派，在東方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浸淫下逐漸與西方油畫風景有了明顯的區別，并且嘗試著在畫面上更好的體現油畫材料的長處，并且愈走愈遠。

參考文獻：

[1]中央美院美術史系編著.《中國美術簡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年.

[2]衣國慶編.《色彩.油畫風景》.清華大學出版社，2012年.

【衣國慶，廣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