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
自1825年世界上第一列蒸汽火車運行以來,歐洲就興起了一股持續百年的“火車旅行熱”,修建了數百條或長或短的“豪華火車”旅行鐵路,如橫跨歐亞大陸的“東方快車”、 希臘的“伯羅奔尼撒半島專線”、法國和意大利聯合開通的“環勃朗峰觀光專列”以及瑞士的“冰河列車”等。
在團團白汽噴涌蒸騰的年代里,富豪名流們拉家帶口,爭相坐進舒適、潔凈的包廂,享受“工業革命”帶給人類的偉大成果。20世紀50年代以后,隨著內燃機車和電力火車的問世,蒸汽火車逐漸退出歷史舞臺。但是“火車旅游”的傳統并沒有消失,反而隨著“全球出游熱”的不斷高漲,大有卷土重來之勢。
1976年,專門品嘗美酒的“紅酒列車”(Wine Train)在美國加州的納帕谷((Napa Valley)葡萄酒莊間穿梭;1979年,奧地利的“齒軌登山火車”奔馳在林茨(Linz)至因斯布魯克(Innsbruck)的鐵軌上;1985年,英國豪華旅游列車“皇家蘇格蘭號”也正式投入運營。
在“乘坐火車出游”的復古浪潮沖擊下,曾經的鐵路強國西班牙自然不甘人后,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一連開通了6條“豪華火車旅游”專列——其中最早也最奢華的一列當屬“坎塔布里亞穿越號”。
“坎塔布里亞穿越號”的來歷
事實上,“坎塔布里亞穿越號”(EL Transcantabrico)與“坎塔布里亞自治區”(Cantabria)毫無關系,因為它一直沿西班牙北部“坎塔布里亞山脈”(Cantabrian Mountains)北麓的濱海地區往返穿行,所以得名“坎塔布里亞穿越號”。
這趟奢華旅游火車雖然1983年才開始運行,但所用車廂卻頗有來頭——1920年,為了滿足上流階層和有錢人士對高檔包廂的要求,西班牙“巴斯克鐵路公司”特地從火車誕生地英國訂制了8節豪華車廂,投入到依倫(Irun)至米蘭達(Mirenda)的鐵路上。
20世紀60年代,隨著新型火車的出現和多層臥鋪車廂的流行,使用了40多年的老式車廂終被淘汰,拖入畢爾巴鄂(Bilbao)火車庫封存。1981年,“巴斯克鐵路公司”決定將這8節銹跡斑斑的古董車廂分解拆毀。消息傳出后,不少年逾古稀的老乘客紛紛致信媒體,呼吁保留下“這些曾經帶來快樂時光”的老車廂。這些呼聲沒有引起巴斯克鐵路公司的注意,反倒觸發了西班牙國家鐵路局“輕鐵集團”(FEVE)的靈感。
西班牙的“輕鐵”不是我國城市交通中“輕軌鐵路”的意思,而是特指“窄軌鐵道”。這種軌距僅為1米的鐵路鋪筑在西班牙北部的海岸沿線,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各大港口之間轉運貨物的專用鐵路。標準鐵軌火車和集裝箱卡車成為運輸主體后,這條只能運行小火車的“輕鐵”自然而然地荒廢起來。
當時正值“朝拜圣雅哥”最為興盛的時期,每年都有數十萬名基督徒踏上“圣雅哥朝圣之路”(EL Camino de Santiago),從北歐、中歐、西歐涌入加利西亞古城“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來到葬有耶穌“十二門徒”之一圣詹姆斯(St. James)尸骸的教堂頂禮膜拜。
大部分朝圣者很快離開,但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被加利西亞及周邊的自然風光和人文古跡迷住,留下來自助旅行。如果把即將拆毀的古董車廂翻新重裝,在沿海窄軌鐵路上開辟一趟“旅行火車”,豈不是既拉動旅游經濟、又化腐朽為神奇的一舉兩得!“輕鐵集團”的創意與加利西亞旅游局一拍即合,兩家企業立即合資組建“旅游火車公司”(Eusko Tren),一邊著手修復鐵路,一邊改建報廢車廂。
1983年7月,兩列各配4節奢華包廂的“坎塔布里亞穿越號”改造完畢,在內燃機車的牽引下投入運營——兩列火車的起點都是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一號線前往桑坦德(Santander),二號線前往畢爾巴鄂,運行時間都是五天四晚。
為了適應高端游客對旅游列車的需求,“旅游火車公司”對古董車廂做了徹底的升級改造。“徹底”到什么地步?這么說吧,除了底盤、輪軸和框架,其余部分一律拆掉重裝。整個改裝方案由裝修過巴塞羅那“華爾道夫假日酒店”(Waldorf Holiday Hotel)的設計師全權負責,他把每列火車的第1節車廂一分為二,前半截設計成天頂及兩側皆為玻璃的全景觀光室,后半截切分成兩個既設施齊全、又舒適美觀的雙間套房,其他3節車廂則一律分割為4間類似假日酒店頂級套房的包廂。
也就是說每列由4節改裝車廂組成的“坎塔布里亞穿越號”,只有14 間與假日酒店相同的全木飾豪華套房,最多只能接待28 位游客。這14 間包廂的臥室里,有一半安放了雙人大床、一半放置了兩張單人床——前者供夫婦或情侶入住,后者供散客入住。
從費羅爾開啟浪漫之旅
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雖然是“坎塔布里亞穿越號”的起點,但因為不通窄軌鐵路,所以要用大巴將乘客送往65公里外的海邊小城費羅爾(Ferrol)窄軌車站。我們乘坐的是前往畢爾巴鄂的二號線,藍白相間的車身既大氣又典雅,車廂門口的金發迎賓美女更是笑容可掬。
進入包廂后仔細端詳,臥室里除了席夢思床,還有一個衣柜、一個保險箱、一個行李柜、一個小冰箱、里外間各有一臺液晶電視。浴室則安裝了帶溫水沖洗噴頭的抽水馬桶,還有按摩浴缸和蒸汽浴房。其他諸如空調、音響、免費Wifi電腦以及呼叫服務員的對講機、傭人鈴等設備一應俱全。
更出乎意外的是電源插座,竟然不是西班牙的230伏國標電壓,而是中國通用的220伏,顯然最近幾年乘坐“坎塔布里亞穿越號”的中國游客占了大多數,而中國旅客出游的一個最大特點就是手機、電腦、Pad等各種數碼產品“機不離手”,為了迎合日益增多的中國客人的“充電”需求,運營方從2010年開始調整了插座電壓。
火車啟動后,首先穿越一片10多公里長的栗樹林,列車時速大約只有每小時30公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樹上刺鼓鼓的果囊,剛剛成型的小栗子正躲在里面隨風搖蕩。栗樹林后面是面積更為廣大的橡樹林,一直蔓延到塞爾迪多(Cerdido)附近才退出視野。
跨過索爾河(Rio Sor)大橋后,火車開始加速,一位身穿正裝的侍者送來了“索爾河谷”特產——加利西亞特級白葡萄酒“裴薩杜蕾”(Peza do Rei),用英語介紹完釀造過程和珍貴程度后,給我們各斟半杯,還在杯沿插上一片檸檬,然后作出一個“請君品嘗”的手勢。我們碰杯時,西班牙帥哥并沒有退出包廂,而是肅立在門口。看到他恭恭敬敬的眼神,我突然明白了緣由,立即掏出5歐元小費遞過去,帥哥才欣然離去。
黃昏時分,“穿越號”停靠在加利西亞地區西北角的海邊古鎮比韋羅(Vivero),這座被古代圍墻嚴密包裹起來的小小漁港,常住居民不足2000人,有很多羅馬帝國時期的古跡,比如圣弗朗西斯教堂(Church of St. Francisco)、康塞普雄修道院(Monastery of the Concepcion)以及中世紀修建的藍鐸橋(Landro Bridge)等。其中最著名的是16世紀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五世”的避暑行宮“彭特城堡”(Castelo da Ponte)遺址,雖然只剩下三段舊墻和一座名為“巴拉多”(Valado)的大門,但由于兩扇石門上一面雕刻著西班牙王室的徽章,一面雕刻了卡洛斯五世的佩劍,因此被視為比韋羅的象征而備受尊崇。
“穿越號”晚上并不行駛,而是停在站臺上讓乘客安然入睡,這就是得名“移動酒店”的原因。在夕陽中參觀完古鎮,在夜風中品嘗過海鮮,乘客們成雙成對回到車上休憩。第一次在如此奢華的包廂里住宿,我有些不習慣,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感覺火車帶我們穿越的不是西班牙北部海岸,而是穿越回到了20世紀初期蒸汽火車盛行的年代。
吃不完的美味與看不盡的美景
第二天一早,在餐車享用早餐的時候,“穿越號”已經離開加利西亞,駛入阿斯圖里亞斯(Asturies)地區。我們一邊啜飲阿斯圖里亞斯獨有的“醇奶蒸汽咖啡”,一邊透過180度的穹形車窗觀賞山海之間的絕世美景。
駛過小城納威亞(Nacia)不久,觀景室里的領班侍者面帶微笑地宣布“鼴鼠時間”(the Mole Time)到了。鼴鼠時間?就在眾人疑惑不解的時候,火車突然鉆進一條長長的隧道,車廂頓時一片黑暗,頂燈點亮后,領班方向大家解釋,由于這段鐵路要一連經過五條隧道,火車像鼴鼠一樣在洞中穿行,所以將這40多分鐘稱作“鼴鼠時間”。
中午,火車停在盧阿爾卡(Luarca),這是一座一半在海邊、一半在崖上的漁村。崖上的居民區始建于摩爾人統治伊比利亞半島時期,全部是白色建筑,從海里望上去白茫茫一片,盧阿爾卡因此被稱為“綠色海岸上的白色小鎮”(The White Town of the Green Coast)。這里不僅是1959年“諾貝爾醫學獎”得主塞韋羅·奧喬亞(Severo Ochoa)的故鄉,也是“圣雅哥朝圣之路”北線的重要一站,古舊的街道上隨處可見指引朝圣者前進的貝殼標志。
始終在公路上跟隨“穿越號”的旅游大巴,把我們送到鎮上最有名的景觀餐廳“斯德拉利亞”(Restaurante Sidreria),這家被“米其林美食指南”評為三顆星的海鮮館,有三道拿手好菜——名為Compango的“豆子燉牛肉”、卡紹普(cachopo)風味的咖喱花蟹以及自制的圖倫(Turron)芝士蛋糕。巧的是晚上抵達希洪(Gijon)后,餐桌上也有一盤Compango,味道卻遠遠不及盧阿爾卡的那家。希洪曾是摩爾人“坎特伯雷航線”(Cantabric Sea Route)的終點,公元718年一度成為“阿斯圖里亞斯王國”(Kingdom of Asturias)的都城,城內分布著很多歷史遺跡。遺憾的是,剛參觀完“坎普·巴爾德斯羅馬浴場”(Roman baths of Campo Valdes),就到了晚餐時間,連前往西甲勁旅“希洪競技足球俱樂部”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第三天上午,“穿越號”沒有沿海岸線前行,而是折返90度駛往內陸30多公里的“阿斯圖里亞斯大區”首府奧維耶多(Oviedo)。這里的老城有一片面積廣大的遺址區,內有8世紀西哥特人的長方形教堂遺址、11世紀的“拉·芳卡拉達(La Fancalada)水利系統” 、13世紀的修道院以及阿方索二世在位時規模宏大的“主教區”。但我們只參觀了兩座“世界文化遺產”——圣瑪麗教堂(Church Santa Maria)和圣米蓋爾教堂(Church San Miguel),便開始了午餐。
雖然每道菜都是奧維耶多的頂級美食,有取名Fabada的“豆悶豬肉”、 紅燒牛肚Callos、混有多種豆類的濃湯Arroz con leche,再佐以當地特產斯德拉(Sidra)蘋果酒,但都無法補償未能飽覽歷史古跡的遺憾。接下來的整個下午,火車都在開足馬力轟隆隆地爬山,用了大約兩個半小時才翻過海拔2648米的“歐洲之尖”(Picos de Europa)。鐵路兩側時而是蓊蓊郁郁的森林,時而是寸草不生的巉巖,時而是牛羊漫步的牧場。據觀景車廂的導游介紹,說山谷里有一座淡褐色的巨大“矩形展覽廳”,非常有名,并一再指給我們,但沒有一個人看到什么“淡褐色”建筑,莫非我們28個男女全是色盲?
第四天我們從海邊的利亞內斯(Lianes)出發,前往坎塔布里亞一個名叫圣提拉納(Santillana)的小鎮,參觀“阿爾塔米拉博物館”(Altamira Museum)。博物館的中心是“阿爾塔米拉洞穴”(Cueva de Altamira),里面有一萬兩千多年前“舊石器時代“的野牛、猛犸、躍鹿、奔馬和野豬等彩色巖畫,已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為了保護日漸脫落的顏料,真正的洞穴已于1982年封閉,另在博物館內復建了一座300米長的“假洞”——我們進入的就是復制洞穴。列車晚上停在坎塔布里亞首府桑坦德(Santander),這座號稱“西班牙知識文化界的夏都”,擁有豐富的人文、歷史景觀資源,但晚餐后大巴偏偏把我們載到海灘上的“薩爾丁納羅賭場”(Sardinero Casino),害得我和同伴在老虎機上各輸200歐元。回到包廂后想想也不能怪人家,“穿越號”畢竟不是專為觀賞西班牙風情古跡的游客而開,各色人等都要接待,其中自然免不了賭徒——第二天一早,餐車里就有人宣稱昨晚在輪盤賭桌上贏了4000多歐元,看人家這手氣!
時近中午,列車到達終點站畢爾巴鄂,侍者把大家的行李搬到站外的大巴上,然后與乘客逐個擁抱作別,還不忘說上幾句“與您相處感覺真好、美麗的小姐再會”等煽情話——不用說,他們又賺到不少小費。大巴將乘客送到最后的目的地“畢爾巴鄂古根海姆美術館”前,全部旅程即告結束。
回首“穿越號”上的五天四晚,我不但絲毫沒有感到漫長和難捱,反而大有“此間樂,不思蜀”的依依不舍之情。站在美術館前的廣場上,心里無端冒出一個疑問——火車上度過的這108個鐘頭,時間都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