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國際形象不如進行國內改革

黃南

近年來，隨著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中國的重要性和國際地位顯著上升。與此同時，中國的國際形象卻有下降的趨勢：在非洲，中國一邊付出高額援助和投資資金，一邊飽受當地媒體和智庫批評；在一些東南亞國家，中國威脅論的聲音此起彼伏，越南、菲律賓等國聲勢浩大的暴力反華事件令人瞠目結舌；在一些發達國家和地區，中國游客被認為舉止不文明而不受歡迎；傳播中國文化的孔子學院也頻頻傳出在世界多地被叫停的消息。

中國崛起對于世界其他國家是威脅還是機遇？中國行為模式塑造了怎樣的國家形象？如何更加有效地提高中國國際形象？帶著這些問題，我們專訪了北京外國語大學英語學院教授、副院長謝韜。

共識傳媒：“世界格局中的中國：地位與形象”是11月將于深圳舉辦的首屆大梅沙論壇的一個分論壇議題，您認為這個議題的重要性在哪里？

謝韜：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很多政府官員、學者和分析人士都在密切關注中國的國際地位與形象。這種關注，反映了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中國已經發展成為一個經濟和軍事大國。一個有著“百年屈辱”的國家，能夠在短短三十年多年的時間里迅速發展為大國，這本身就是一個有著重要歷史意義的世界事件。因此，探討中國的復興之路，研究國際社會對中國的感知和認知，把握中國在世界的地位與形象，在學術和政策上都具有重要意義。

然而，國內和國外對中國崛起的關注還是有區別的。前者似乎更關注哪些因素在多大程度上如何影響中國的地位與形象，而后者似乎更關注中國的地位與形象可能對地區和全球事務所帶來的各種影響。換句話說，國內的關注更多地把中國的地位和形象當作因變量，而國外更多地把中國的地位和形象當作自變量。

共識傳媒：我們組織了眾多國內外知名國際問題專家，將對中國在世界的地位與形象這一主題進行探討，是希望這次探討能夠解決什么問題？

謝韜：我希望這次探討能幫助我們更好地解決三個問題。第一，如何較準確地評估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形象。也就是說，是否有一個比較客觀的方法，可以把中國與其他國家進行系統和科學的比較，從而知道中國的相對地位和形象。這是一個研究方法上的問題。當前使用比較多的一個方法就是跨國民意調查，但是民意調查有很多局限性，如問題不具體、樣本不具有代表性等等。

第二，哪些因素如何影響中國的地位和形象。這應該是我們政府最關注的問題之一。回答這個問題需要大量的實證研究，而不是隨隨便便提出一些沒有證據支持的政策建議。

第三，如何把中國的地位和形象轉化為外交政策方面的具體影響，這也是我們政府最關注的問題之一。地位和形象，是一個國家的綜合實力的體現，也就是硬實力和軟實力的綜合。中國現在似乎有著強大的綜合實力，但是在國際事務中的影響卻比較有限。用美國學者沈大偉（David Shambaugh）的話來說，中國是一個全球的行動者（global actor），但還不是一個全球大國（global power）；國際事務中處處可見中國的存在（presence），但是中國的影響（influence）卻非常有限。因此他認為中國只能算一個部分的大國（partial power）。如何把實力轉化為影響力，這是我們下一步必須關注的話題。

共識傳媒：中國在非洲遭受“新殖民主義”、“掠奪資源”、“破壞環境”、“漠視人權”等批評，中國應該如何面對這些批評？

謝韜：這些批評有一定道理。因為我們的“無條件”外援政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有助于一些非洲獨裁國家的存在。然而，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這些獨裁國家的存在，與西方在非洲的殖民主義有著密切關系。貧窮是獨裁者的沃土，而非洲的貧困，與西方殖民時期的大肆掠奪有著重要的因果關系。面對西方的指責，我們一方面應該反省對非洲的一些政策，如重視資源開采而忽視能力建設等，另一方面我們也應該拿出各種證據，說明中國與非洲的關系，與當年西方和非洲的殖民關系有著本質的區別。第一，我們沒有任何領土上的野心。第二，我們沒有試圖破壞這些國家的主權完整。第三，中國與非洲的經貿關系，完全屬于自愿關系，而不是殖民時期的強迫與被強迫關系。第四，如果沒有中國，非洲一些國家的經濟可能比現在更差、人民的生活水平可能更低。

共識傳媒：打造中國形象最重要的事情是做好什么？

謝韜：打造中國形象最重要的是提升我們政府在國內民眾心目中的形象。與其投入大量物力和財力在海外打造形象，比如建立孔子學院，不如下定決心進行國內政治經濟改革，建設一個自由、公正和富強的中國。一個“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才是中國形象的最佳代言人。

我們應該深刻認識到，在這個社交媒體的時代，政府不應該也不可能是國家形象的主要推動者。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有必要把公共外交改成政治宣傳了。提出軟實力的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曾經就中國的軟實力寫過這樣的評論：“在當今世界，稀缺資源不是信息本身，而是公眾的注意力，而要吸引公共的注意力，信息必須具有可信度”。

共識傳媒：大梅沙論壇的規格十分高，有不少著名學者、企業家以及官員，但總體來說，仍然屬于一個民間論壇。您認為在對中國國際地位和形象的認知這個問題上，官方和民間學者目前具有哪些基礎性的共識？有哪些觀點分歧？

謝韜：在我看來，官方和民間的共識是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形象與中國的綜合實力不吻合。分歧主要在于如何改善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形象。官方政策給人的感覺是，地位和形象是可以大眾生產的，可以花錢買來的。而包括我自己在內的不少民間學者則認為，地位和形象的改善是一個長期的、潛移默化的過程，并不是一個簡單的商業過程。如果國家形象是一個簡單的投入和產出的過程，那么中東的產油國等超富裕國家就應該有很好的形象，但事實并非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