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監區的救贖者

韋達韜

這個特殊監區，每天都重復著死亡與重生、沉淪與救贖的較量。

這個退伍老兵，戰勝“惡魔”是他的目標，拯救靈魂是他的天職。

這個故事，關于靈魂救贖、人性重生。

“迷途者”肖申科

2012年11月的一天夜里，肖申科醒了。

由于長時間深度昏迷，他有些頭昏眼花。

眼前，一個藍色身影閃動。

“這是哪？”肖申科動了動嘴唇。

“鳳城監獄七監區。”那個身影回答道。

少頃，肖申科發現，眼前是一個身材不高、戴著老式眼鏡的老民警。

“知道自己為啥進來么？”老民警問。

肖申科想了一會，擠出兩個字：“搶劫。”

在肖申科22年的人生歷程里，有近一半時間在“混江湖”。由于缺乏家庭關愛，肖申科很早就開始“混”——剛開始，還是些小偷小摸；后來，逐漸發展到持械搶劫。其間，肖申科的內心漸漸被暴力、色情和金錢占據。

2012年，肖申科在實施搶劫時被民警擊傷。

被捕后，身體虛弱的肖申科不時陷入深度昏迷。

按照規定，肖申科接受了體檢，但一直不知道體檢結果。進入監獄服刑前，他再次昏迷。

“你被檢查出感染了艾滋病。”老民警語氣沉重地說，“我們這個監區，就是專門管教男性艾滋病服刑人員的。”

聞言，肖申科緩緩向后躺下。

“老兵”陳益平

看到肖申科不再動彈，老民警沉默著走出監舍。

“陳教導，這個服刑人員怕是絕望了——他會不會抗拒改造？”一個年輕民警問他。

“陳教導”眉頭一皺：“那說明我們工作沒做好！”

“陳教導”名叫陳益平，擔任七監區教導員兼黨支部書記已經兩年。

2009年10月，重慶唯一的男性艾滋病服刑人員專管監區——鳳城監獄七監區成立。由于缺乏管理經驗，七監區成立以來，接連發生犯人抗拒改造事件。

2010年初，監獄領導決定選派一名得力干將打開局面。

監獄領導想到了陳益平——他當過兵，政治過硬，一直以來工作成績突出。

2010年1月25日，陳益平接到任命。

消息一出，妻子死活不讓丈夫赴任，上大學的女兒也一再打來電話勸阻；一些同事、戰友、親朋也勸他“都47歲了別這么拼命啦”。

陳益平心里也很糾結。“接到任命，我也很猶豫。”他說，“可部隊和監獄黨組織培養我多年，我總不能當逃兵吧？”

一上任，陳益平就處理了一系列棘手事件：有服刑人員情緒失控，撲上來企圖咬他，被他一手制服；有服刑人員聽說自己感染了艾滋病，叫囂“臨死也要拉幾個警察墊背”，對他又抓又咬，卻被他按在地上不能動彈……上任不久，“陳教導員很神勇”的佳話就在監獄流傳。

對此，陳益平卻很清醒。

“監區一些服刑人員為何情緒不穩？”他一直在琢磨這個問題，“作為特殊的服刑人員，病魔在吞噬他們的生命，心魔也在蠶食他們的心智——兩相夾擊，導致他們悲觀厭世。”

要戰勝這兩個“惡魔”，僅靠“神勇”可不夠。

從較量到交情

2013年2月，鳳城監獄七監區。

這天夜色最濃的時候，肖申科醒了。

他扭動身體，試圖坐起來。

突然，一陣劇痛從右腿傷口傳來。

這處傷一直沒好。

“有艾滋病——這傷，怕是永遠好不了了。”肖申科獨自念叨，“我還能活過今年嗎？家里人早就見不到了——這樣活著，不如去死……”

劇痛中，肖申科腦子里開始冒出這樣的念頭。

細心的陳益平察覺到了肖申科的念頭。“作為監獄民警，我們可能無法戰勝艾滋病，但可以通過驅逐心魔喚醒服刑人員沉睡的人性。”他說。

如何驅除心魔？

“服刑人員也是人，也需要來自家庭的關懷。然而，他們的家人大都不愿來探視——這往往讓服刑人員喪失了最后的希望。”他說。

陳益平決定嘗試改變這一切。

2013年的頭兩個月，陳益平給肖申科的父親頻繁打電話。

“我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你別再打電話了。”數次通話之后，陳益平聽到的就只剩下這一句話。

2013年2月10日，陳益平敲響肖家的門。

“請看看這個。”老肖開了門，陳益平趕緊遞上一個U盤。

那是肖申科的懺悔視頻。

“要是我少打罵你，你也許就不會這樣了……當爸爸的也不對喲！”看罷視頻，老肖老淚眾橫。

第二天，老肖就趕到監區。

當父子倆在探視室抱頭痛哭時，靜立于門外的陳益平，眼眶也有些濕潤。

到今天，通過親情感化，陳益平和戰友們已經成功幫助上百名服刑人員打消自殺、自殘、抗拒改造等念頭。

2013年12月18日上午，肖申科躺在床上，笑了。

這天，父親又要來看他；同時，他還聽說了陳益平被評為全國“人民滿意的公務員”的消息。

“陳教導是個好人，就該選他！”肖申科說，在陳益平和其他民警照料下，自己的病情逐漸穩定。

對未來，肖申科并不知道會怎樣。但他相信：“有陳教導在，未來并不可怕。”

為此，他還專門設計了自己的“兩個未來”。

肖申科的“第一個未來”，是有可能在服刑過程中不幸死亡，“如果那樣，陳教導一定會細心照顧我到最后一刻”。

對這樣的事情，陳益平曾經遭遇過。2012年12月，監區艾滋病服刑人員李某病逝。由于對艾滋病的恐懼，李某的家人都紛紛躲開，是陳益平一直守在他身邊，讓他得以體面地離開人世。

肖申科的“第二個未來”，是等到重獲自由的那天，“到那時，陳教導一定會幫助我找一份工作”。

對這樣的事情，陳益平也經常遇到。北碚人谷某曾經在七監區服刑，同肖申科一樣，也是陳益平重點關照的對象。2013年，谷某刑滿出獄，在陳益平的幫助下，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

2013年12月18日中午，陳益平即將到監舍例行檢查。

為了祝賀陳益平獲得殊榮，肖申科專門準備了“禮物”。

當陳益平微笑著走進監舍時，肖申科艱難地支起身體，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祝賀陳教導！”

那一刻，陳益平愣了愣，旋即浮現出欣慰笑容。

（文中涉案人員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