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國嵐
摘 要:《史記》中記載了一些貧賤而致富貴的人物,如蘇秦、張儀、范雎、蔡澤、李斯等人,這些人都起于下層,有著對名利的強烈渴望,奉行個人功利至上的實用主義原則。這些人通過自身努力,都獲得了名利富貴,但最終卻因自身人格缺陷而凄涼收場。
關鍵詞:史記;人物;功利觀;實用主義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4)-02-0-01
《史記》體貫古今,發凡起例,創本紀、世家、列傳以志人物,突破了《尚書》、《春秋》等言事分記的體式,以完備的體制和高超的文學技巧,塑造了一大批形象鮮明的人物。書中記載了一些貧賤而致富貴的人物,如蘇秦、張儀、范雎、蔡澤、李斯等人,將其性格最典型的一面和人格缺陷展示得淋漓盡致,使人在覽卷之余不禁為其興而奮身撫案,或為其困厄而扼腕嘆息。本文試對其性格各個層面進行簡單分析,以求更深刻地理解其多面化的人物形象。
一:對富貴功名的旺盛欲望
蘇秦、張儀、范雎、蔡澤、李斯五人,終其一生都在苦苦追求權勢與富貴。正是這種對功利的強烈欲望,促使他們一步步走向權利和尊榮的頂峰,這種追求,也導致了自己和家族的毀滅,其勃于此,其亡亦于此,不能不為之嘆惋。此五人,皆是少時窮苦,地位卑微,對社會底層生活有著最為深刻的了解,使他們對功名利祿有著超過常人的強烈渴望。李斯年少時為郡之小吏,見廁中鼠食污穢,近人犬,終日惶恐不得所安,而倉中鼠食積粟,飽暖不知人犬之憂,便感慨道:“人之賢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于是從荀子學習帝王之術,及其學成,便辭于荀卿:“處卑賤之位而計不為者,此禽鹿視肉,人面而能強行者耳。故詬莫大于卑賤,而悲莫甚于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于無為,此非士之請也。故斯將西說于秦王矣。”于是便辭別荀子,西至于秦,為擺脫窮困卑賤的陰影,以旺盛的欲望病態地追求功名利祿,直到最后腰斬咸陽市,身死族滅,才抽身悔遲,想起東門逐兔之樂。
又如蘇秦,早時無成,為家人譏笑,于是閉室不出,遍觀其書,感慨道:“夫士業已屈首授書,而不能以取尊榮,雖多亦奚以為?”伏讀周書陰符,期年而出,求說周顯王,不得,輾轉各國,以求取富貴。在蘇秦看來,士人如不能求取尊榮,縱使學識淵博又有何用?只有以己之能為君計,安民生固國本,才是士人真正的價值所在。余者如張儀、范雎、蔡澤等人,無不對功名富貴有著強烈的渴望。
這五人強烈的功利意識,還與戰國士風密切相關。戰國時代處于社會大變革時期,禮樂崩壞,社會風尚較春秋時期變化極大。春秋崇禮,戰國尚實,李斯的老師荀子,雖被視為儒家代表,但其思想已經和春秋時期的儒家思想有很大區別,雖堅持儒家的禮治原則,卻把禮當做道德規范甚至是政治制度,更重視禮的器用價值,表現出了鮮明的功利色彩。其弟子李斯、韓非作為法家學派代表人物,視禮為敝履,認為人都好利惡害的本性,商鞅稱:“人生有好惡,故民可治也。”因此用賞罰刺激人們的欲望,從而為統治機器服務。士風既如此,這五人不免深受功利主義的影響,大膽追求功名利祿,顯得張揚凌厲。
二:恩怨分明、睚眥必報的心胸。
蘇秦早年出游數載無所獲,大困而歸,為親友恥笑。及其并相六國,衣錦還鄉,兄嫂親友不敢仰視,蘇秦譏笑其嫂道:“何前倨而后恭也?”對于兄嫂諸人的冷嘲熱諷,蘇秦從未忘記,并以此作為自己努力的動力,一旦獲得成功,便要還之以顏色。但蘇秦還有著起碼的修養和自制力,富貴后遍報有恩于己者,對于曾經對自己有不善意圖的從者,也給予了回報。范雎的行為則顯得有些心胸狹小,《史記》中稱其“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范雎初見辱于須賈、魏齊,及其為秦相,須賈使秦,范雎命人“坐須賈于堂下,置莝豆其前,令兩黥徒夾而馬食之。”最終迫使魏齊自剄而死。范雎雖富有謀略,對于秦國的崛起居功甚偉,但心胸狹隘,睚眥必報,不足為后人范。
這種恩怨分明的心胸和行事原則,從側面反映出戰國末肆意張揚的精神氣質。戰國后期,七雄相爭,殘酷的社會現實使人看清了秩序的丑態,君德淺薄,也使人們對于舊的倫理道德不屑一顧。個性張揚,豪放肆意成了那個時代的人最鮮明的特質。他們不拘于禮樂的限制,坦然展示自己的欲望和張揚的人格,快意恩仇,讓今人在批評其睚眥必報時也不免對其張揚率性的行事有一些敬意。
三:實用主義的行事原則。
蘇、張、范、蔡、李五人在政治活動中都是典型的實用主義,擇良主而侍,不見用則去之。蘇秦初說周顯王,不見用,去,之秦,弗用,又游說六國,終使六國從合并力,自己并相六國。張儀初從楚相,見辱后西入秦。范雎初事魏,后入秦。李斯初度楚王不足事,西入秦。蔡澤初之趙,見逐,之韓、魏,遇奪釜鬲于涂,遂入秦。六人在選擇服務對象的時候都是擇良主而侍,見用,則全力以輔之,不能施展才華便去之,毫無羈絆約束。當他們主持國事的時候,為保護己方利益無所不用其極,時人對他們也多有非議,如當時就有人說蘇秦“左右賣國反覆之臣也”,他們尚力趨強的原則在當時的人看來顯得離經叛道,無仁義廉恥之心,行詭詐陰謀之事,不免被人忌恨。如蘇秦在齊,齊大夫多有與之爭寵者,使人刺殺蘇秦;張儀相秦,仍不免被讒,受到排擠;李斯為趙高所讒殺,具五刑,腰斬于市,夷三族。這幾人不得善終,與他們過于張揚的實用主義行為風格密切相關。
此五人表現出如此鮮明的功利觀和實用主義,有其深刻的原因。一者,戰國末期,禮樂不存,就有的義利觀也隨之消亡。失去了禮的約束,人性中對富貴的渴望也得以張揚,形成了毫不掩飾的實用主義行事原則和功利主義價值觀。更為重要的是,在舊的宗周模式統治秩序下,貴族、士人與統治秩序利益相通。而戰國末期君主專制式的統治模式逐漸確立,政治成了士人寄身乞食的所在,士人參與政治只是為了博取個人的功名利祿,公家之利和個人利益割裂,即便躋身于統治秩序之中,也不過是為人奔走,不能真正融入統治階層的利益體中,在經歷了種種困苦與屈辱之后,便坦然地將博取富貴名利作為自己的追求目標。
《史記》中的這些貧賤而致富貴者,是禮崩樂壞之后下層人物通過努力改變命運的典型,他們以自己坎坷的一生證明了人非牲畜,不需要名血名種的道理。他們堅韌、頑強、向上的品格,令我們肅然起敬,但其性格缺陷,卻使他們最終不能遂其志向,令人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