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祭張蒼水：回望、凝望與盼望

戚永曄

2014年3月29日，我來到了杭州南屏山荔枝峰下的張蒼水祠，重新走讀這座讓人敬仰與感懷的人文建筑。

張蒼水，名煌言，鄞縣（今浙江寧波）人，儒將、詩人，著名民族英雄，官至兵部尚書。明亡后，堅持抗清斗爭近20年，1664年10月25日蒙難于杭州，臨死前遙望鳳凰山一帶的景色，高呼“好山色”。今日的張蒼水祠內，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沙孟海所寫的橫匾“好山色”。而四周墻上描繪了張蒼水悲壯一生的8幅壁畫，讓人對這位民族英雄更為崇敬。

所以，第二天即3月30日，也是在張蒼水祠，舉行了盛大的紀念英雄蒙難350周年公祭活動，除了清明時節懷念英雄之外，更有著借鑒先賢精神、奮然而前行的深長意義。

回望：350年的等待

杭州人習慣把張蒼水和岳飛、于謙并稱為“西湖三杰”，但相對于岳王廟每年3月的生辰大祭和于謙祠的“狀元祈夢”，多年來關于張蒼水的紀念活動少得多。而這一切，與張蒼水本人身前生后的遭遇不無關系。

張蒼水的人生火花從南京失守后開始續寫，他與鄭成功配合，堅持抗清近20年。連破揚州、南京、嘉定、杭州等城，雄踞寧波城中，馳騁蘇浙皖閩一帶，是他；“國事固滄桑矣，而民事寧可緩乎！且山頭地勢污下，洪濤噴薄，無論阡陌巨浸，即廬舍亦蕩漾波濤中，倘不急為修繕，民其不為魚乎？”此般憂國憂民的，是他；被俘卻不為官祿所誘，誓不招降，并寫下愛國詩《入武村》和浩氣長存的《放歌》以明志的，還是他……能文能武的張蒼水，是南明儒將、詩人，著名民族英雄。

1664年（康熙三年），張蒼水于南田懸岙島（今象山縣）被捕，同年10月25日（農歷九月初七），被清軍殺害于杭州弼教坊（平海路東端與中山中路交接處南側一帶）。當他赴刑場時，抬頭望吳山，嘆息說：“大好江山，可惜淪于腥膻！”臨刑時，他“坐而受刃”，拒絕跪而受戮。

45歲離世，這便是英雄的宿命。

張蒼水死后秘密葬于杭州南屏山北麓荔枝峰下，墓前僅草草立一碑石，題“王先生墓”，墓的外觀也一直保持普通百姓墓葬的面貌，荒僻難尋，以致若干年后，撰寫張蒼水墓志銘的明末清初大思想家黃宗羲前來憑吊忠魂時，到了南屏山下，尋尋覓覓好長時間，才找到張蒼水墓。黃宗羲在《尋張司馬墓》一詩中寫道：“夜臺不敢留真姓，萍梗還來酹晚鴉。”

所以，張蒼水墓對于普通百姓來說，一直是個不太明晰的地方。

一直到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才為張蒼水加謚“忠烈”，牌位入祀忠義祠，得享定期供祭。其墓后來經毀損和多次整修，才有了現在的張蒼水墓。

張蒼水墓東側，就是章太炎墓。明朝儒將和清末民初國學大師的墓葬那么近，原因無他，正是因為章太炎對張蒼水的仰慕。章太炎生前曾說，身后的墓地選址可以依傍兩位前人：一是劉伯溫，一是張蒼水。章太炎生前還曾替《張蒼水集》作跋，對張蒼水推崇備至。而章太炎最后終于被安葬在他最為敬慕的英雄身邊，應該也能笑慰九泉了。

讓人驚訝的是，新中國成立后，在張蒼水祠還有過一次祭禮活動。杭州一位文史學者告訴我，那次大概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參加者里甚至包括赫赫有名的國學大師馬一浮。不過后來因為種種原因，再也沒有舉辦過祭祀活動。

2010年，在張蒼水的故鄉寧波，舉行了紀念張蒼水誕辰三百九十周年系列活動，包括杭州名人紀念館、寧波張蒼水紀念館、象山張蒼水紀念館組織了杭州和寧波海曙區、寧海、象山四地公祭張蒼水墓、張蒼水紀念報告會和張蒼水三百九十周年紀念封首發儀式等活動。

那么，作為張蒼水魂歸之地的杭州，又準備了什么祭禮呢？歷史的指針撥到今年的3月30日。

凝望：眾人的熱情和敬仰

“350周年了，終于再次舉辦張蒼水先生的祭禮活動了！”杭州歷史學會常務理事丁云川感嘆。

距離上一次公祭張蒼水已經60年左右，張墓祭祀儀規已經很難找到，為此，杭州名人紀念館組成專家組，專門整理了《張蒼水墓祭祀儀規》。

丁云川，正是專家組成員之一。他提議，關于祭掃墓地的儀規，按照宗族禮法的方式進行：“我們查閱了很多歷史資料，參照明代祭祀禮儀，并聯系民間祭祀文化。”

古代祭祀禮制繁復，歷代名王、英雄豪杰、大學問家、道德典范等各有不同，官階不同祭祀禮儀也不同。據《禮記·祭法》記載：“天子立七祀，諸侯立五祀，大夫立三祀，士立二祀。”張蒼水屬于士這一階層，他和于謙等屬于同一級別，所以張蒼水民間祭禮活動根據兵部尚書這一官職，參照于謙的祭祀儀式，掃墓、著盛裝、恭讀祭文、拈香禮拜、獻菊。

“張蒼水的級別是南明兵部尚書，相當于現在的國防部部長，他不像岳飛，祭禮是不能按皇家規格來辦，不能戴黃巾，由他的官階品級決定。”丁云川說。

張蒼水祭祀活動消息正式發布后，更多的人參與了進來。

張蒼水先生的三位族裔從溫州、金華趕赴祭祀活動現場，兄妹三人都已兩鬢斑白：“為張蒼水像撰文的張振騋，就是我們的外公，而張蒼水是我們外公的祖先。這次活動，讓我們非常感動，作為張蒼水的后人也感到非常自豪。”

王先生是鐵路杭州站的工作人員，看到公祭消息后，特地調班趕了過來，還寫了一首《拜謁張蒼水》，表達對這位先賢的敬意：“牌坊墓道松柏掩，西湖三杰人稱贊。青山有幸埋忠骨，肅然起敬來祭典。道旁祠廟還公愿，威武坐像英雄顯。臨刑悲嘆好山色，忠貞愛國永流傳。”

還有不少攝影愛好者也來到現場拍攝：“聽說是重新整理儀規后的首次祭祀，我們想在鏡頭里留下今天的影像。”

盼望：孩子們的傳承

公祭現場最讓人眼睛一亮的，莫過于來自長橋小學、學軍小學、安吉路小學、青藍小學的30多個孩子。他們佩戴大號紅領巾，著正裝，拿棕絲小帚進入墓地，清掃墓碑與臺階，并于祠堂外接受銅壺淋水凈手，領一朵小雛菊。

祭祀開始后，主祭唱詞，點燃香燭，恭讀祭文，三名小學生也在現場誦讀張蒼水相關詩詞，致敬張蒼水。

蔡濱杭就是三名小學生代表之一。在現場百多人的注視下，蔡濱杭慷慨激昂地朗誦了張蒼水的《復趙督臺二首（癸卯）》：“不堪百折吊孤臣，四望蒼茫九死身；難挽龍髯空問鼎，獨留螳臂強擋輪。謀同曹社非無鬼，哭罷秦庭那有人！可是天方從閏位，黃云白草未生春？揶揄一旅尚圖存，吞炭吞氈可共論！敢望臣靡興夏祀，祗憑帝鹽答商孫。衣冠猶帶云霞色，旌旆長懸日月痕。贏得孤軍同碩果，也留正氣在乾坤。”

他的朗誦贏得了陣陣掌聲。蔡濱杭說：“為了這次朗誦，我足足準備了兩天兩夜，翻閱了10多次字典，練習了二十多次手部動作和面部表情，才達到這樣的效果。”

杭州名人紀念館館長吳晨說，特別邀請小學生來參加活動，就是為了突出傳承的意味。活動中，孩子們不僅可以聆聽歷史名人故事，還能沐浴一次傳統文化的洗禮，希望今后每年都舉行張蒼水墓祭祀活動，傳承中國傳統文化、弘揚民族英雄氣節、傳播西湖遺產知識、提升民眾國學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