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流催人老

周滿珍

凡女子出游韓國，若矢口否認全無韓劇的影響，我會擅自斷定此姝不誠實。比起那些“一生必去一次”的美艷清單，韓國敗在天姿不足，可恨韓劇撩人。哪怕韓劇三大件——濟洲島、首爾南山電視塔、景福宮等被濫用的程度勝過橫店影視城或TVB道具房，仍擋不住“來到你的城市，你會不會忽然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的想念。

這個旖旎的“你”，可以是某個韓流明星，也可以是喜歡的韓劇男女主角，甚至可以是鐵打的外景地，流水的韓星。

莫名，2012年，我竟去了韓國兩次。

我在韓國的首程，借金三順壯膽，直撲首爾南山公園，那里游人如織。看過《我叫金三順》的人，大抵記得劇終三順和戀人牽手，大步往前走的鏡頭，攝于公園的長階梯上。韓劇總有這點好，女主角不管開場如何凄慘，結局總會趨于圓滿。看戲的人明知做戲，劇終人散，總有一團踏實溫暖留在心間，讓人變得勇敢。

比起手牽手實景重現劇中鏡頭的年輕游客，我無法放下矜持，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于我和“你”，姑且視之為歲月的負擔吧。

何況，韓國之行，風景次之，看人第一。想真實體驗韓劇女人的日常生活，哪怕只是皮毛。But，無意做美丑偵探。對于一個視整容為日常皮膚管理的國度，將時光浪費在鑒定美之人造或是天然上，簡直是庸人自擾。習慣粗鄙的人生如我，從濟洲-釜山-首爾，沿路考察下來，撇開皮相的膚淺，我覺得韓國女人當得起賞心悅目四個字，美麗得沒有逼視感，男女皆歡喜。我一廂情愿地認為，女同胞若以此為鑒，或許生活會更美好？

先說公共交通—高鐵、地鐵、公交上普通的韓國女性，無論是有無盡資本揮霍的青春少艾，還是中年已滿的女子，淡妝濃抹總相宜，花似開到荼蘼，卻看不到黃臉婆的敗相，一包一襪都看得出時間花在哪里。我在韓國十日，但覺此地治安佳良，熟人相見，分外寒暄，猶如自家廊前客廳，一點也不敷衍。小店老板娘待客亦如此，雖聽不懂，相互笑微微，總讓我生出含笑旁觀的溫柔。

我旅行中的首回蹭車，竟發生在首爾。在一家美食城里，原本只是詢問面善的同座，樂天免稅店如何去？當這位女士得知我來自中國時，大兒子曾在北京留學，略會講一點中文的她，立即有他鄉遇舊音的欣喜，竟主動提出駕車送我去。盛情難卻，一路聊下來才知道是位幸福的家庭主婦，老公開一家公司，女兒是醫生，最小的兒子正在美國留學。我看她駕沃爾沃，又在江南寸土寸金之地擁有獨立house，過的可不就是韓劇中典型富太的生活，自得之余，卻難掩一個人打發時光的寂寥。語言障礙橫亙在那里，我們的溝通其實有點失效，我不但沒找到免稅店，反而迷失在江南的冰天雪地里。冬雪壓梧桐，翳翳陂路靜，好不容易看見一個年輕女孩裊娜而來，趕緊相問地鐵站如何走，倉促間女孩無法用英文說清楚，只得送我過去。5分鐘的路程，我們默然無語，惟聽見她高跟鞋的足音響在冰凍的青磚地面上，偶爾有車急駛過來，彼此都松了一口氣，車聲替我們打破了沉默的尷尬。

我們恍若在荒村古廟避雪，共享一段檐前，雪停人沸，互道珍重，入目分明是在都市的繁華里。坐上地鐵后，想著女孩衣衫單薄，風雪中伴我同行，感動之余，決心以后要善待每一個到我的城市造訪的陌生人，努力提升英語口語，冀望有一天，陌生人藉由我，感受到孤旅中額外的溫暖。

在國際語言的運用上，韓國人和我們一樣容量有限，遇事問詢，聽得尤其專注，實在不解其義，比我還著急。我察其色，觀其行，總覺得可以對陌生人釋放出善意，生活在此地的女子，幸福指數應該不低。盡管我們道聽途說，以為她們還生活在前清朝時代，男尊女卑，溫良恭儉，其實不然。地鐵上總能見兩情繾綣的情侶，和其他大都市并無二致。倒是我們，女權指數貌似趕英超美，骨子里的不自信，仍和韓國女子殊途同歸，依然以嫁個好老公為完美的人生歸宿。

難怪韓版灰姑娘的故事屢演不衰，明知道真實得不像在人間，于我無份，仍忍不住心中藏之。

聯想到在沙灘上曬太陽的漁夫和富翁，先賺錢還是先曬太陽的問題，以一個享樂主義的淺見，更愿意像韓國女子那樣，少奮斗10年。皆因從面相和著裝看，35歲上下的韓國女子，很難看出真實年齡，勝在體態輕盈，普遍顯小，或多或少應該感謝結婚后做全職太太這一傳統的隱型滋養，盡管越來越多女人不樂意。

受韓流波及，我所在的城市，韓系服裝店越開越多，但真正能穿出韓劇韻味的極少。我以前百思不得其解，在明洞和江南走一走，一目了然，滿街都是高瘦的女子，自然能穿出高腰熱裙之挑剔。一路暴走，少見胖子，一是韓國人注重養生，少油少肉，吃頓烤牛肉確實是他們的生活大事。二是白領階層熱愛咖啡文化，50米左右便有一家街角咖啡店。加上他們經年運動，清晨和黃昏，總有年輕人沿河堤或公園跑步，即使在清溪川這樣的景觀地段，仍留有跑步道。每到周末，城中白領呼朋喚友出城爬山。所以，很多賓館電磁爐、鍋碗俱全，很明顯是為家庭郊游準備的。在旅游景點，見得最多的也是一大家子，三代同行，韓式家庭生活劇如此吃香，全因照進了現實。

韓國女性愛美亦到令人發指的地步，榮膺整容國度，實至名歸。我第二次去首爾，正是春節。天寒地凍，仍能偶遇穿絲襪或光腳穿球鞋的時髦女子，煙視媚行。可見韓劇拍得真實，為了美，她們甘愿做適度的犧牲。看客們也無需擔心，韓國公共場所的供暖設施極好，捱得住，一入地鐵或消費場所，即溫暖如春。年輕人愛美天經地義，我驚奇的是地鐵里的中老年婦女，雪天也是裙袂飄飄，只是襪子厚一點，帽子更端莊一點，妝容更簡靜一點。此地女人對穿衣裝扮十分鄭重，光華灼灼，閑散的我坐在旁邊，瞬間老了好幾歲。

首爾女子，明顯比我們更快參透到穿衣境界，更懂娛人悅已。良好的著裝，確實有助風度的養成。哪怕是菜市場大媽，小吃店老板娘，亦妝面得體，圍裙潔凈，手指翻飛，忙碌中自有一種端嚴，是在鄙地小店難得一見的風景。盡管食物不那么可口，一盤盤、一碟碟擺在眼前，仍要待之以十二分禮，惟恐簡慢了人家。

冬天的首爾，如果不戴帽子，被風一吹，耳朵基本凍僵，為了保護發型不被帽子壓垮，年輕人發明了折衷的方法，一人一件連帽衫，這是否是連帽衫在首爾格外流行的原因？單套件大衣，瑟縮在帽子里，倉皇如喪家之犬，待得推門進入溫暖室內，從發型到鞋子，總見得到流行的亮點。所以，首爾時髦地帥男極多。韓國在地理上相當于我國的北方，身高由老天爺眷顧，又注重健身打扮，帥男指數相當高。街角相逢，以為是某劇里的明星，本能地多停留幾十秒，真是好色如好風景矣。

好色的單身女子，請接受我秘不示人的鮮見，多去韓國走動，這是在亞洲其他城市比較難以享受到的福利。歐游更爽，迎面而來的男子，總讓人恍惚，以為是從米開朗基羅的畫里，走出來的。

如開篇所示，首爾不論男女，都極其注重保養，護膚品更新換代極快。國內美容編輯們極力推薦的夯貨，到首爾專賣店，BA會抱歉地通知你—已經下線了。所以，要真正跟得上韓流節奏，得從嘗試他們的最新款做起。從產品成分到樣式，升級之迅速，和韓流明星更新的速度驚人的巧合。全世界劇種繁多，惟韓劇總是停留在春天，花一茬接一茬開，每一朵都是鮮的。長腿OBA剛人見人愛，卻永遠有下一個更鮮的鮮肉冒出來。而且，是以克隆式的殘酷，復制出另一個人來取代你。

我們不知不覺被韓流灌醉，沉溺在最新鮮的潮流里，仿佛借此可以延緩衰老。

夏日曾經盛大，轉眼秋風扇冷，游走韓國，日子總像在快進，劇情永未完，歲月忽已晚，看多令人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