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錘彎了

時代正在改變。時代精神正走向前所未有的開放，對種族、性別、性取向、宗教的包容，成為了國際社會具有普適性的政治正確行為。在網絡化、娛樂化的背景之下，同性戀更成為了坊間熱議的焦點。但我們仍然可以看見雷區的存在——同性戀在足球運動中如病毒般令人避之不及的境況，便足以檢驗時代的觀念是否真正開放與包容。

在北歐神話體系中作為正邪神祗兩方代表的托爾和洛基，在超級英雄漫畫及其衍生的好萊塢電影《雷神》系列中成為了兄弟，電影上映后，這對剛柔相濟的“兄弟”更成為“腐女”YY的“同性CP”。托爾揮舞的“雷神之錘”，也因此成為了一枚悠悠球般的玩具。但娛樂業的尺度，并不能套用到足球之中，足壇的“鐵錘”托馬斯·希茨爾斯佩格于今年1月8日宣布出柜，成為德甲和英超歷史上第一位，也是現代足球百余年歷史上最具知名度的同性戀球員，帶來的影響則是地震級的。而這，并不像托爾和洛基CP那般具有娛樂性。

錘擊禁區

在他12年的職業球員生涯中，希茨爾斯佩格并不是頭條新聞青睞的對象，畢竟出道于阿斯頓維拉的他，是司職中場中路的“挑水工”，沒有太多機會攫取眼球，又缺乏英俊的面龐，只有一招左腳重炮為他贏得“鐵錘”美譽。隨斯圖加特舉起德甲冠軍銀盤，隨德國隊參加2006年本土世界杯和2008年歐洲杯，是他為數不多的高光時刻。2010年離開斯圖加特之后，他的職業發展陷于困頓，傷病進一步施加負面影響，以至于他輾轉拉齊奧、西漢姆聯、沃爾夫斯堡和埃弗頓也未能東山再起，最終在2013年9月年方31歲時過早退役。

希茨爾斯佩格的掛靴引發的是英年早退的慨嘆，但他再次進入人們視野，卻以宣布自己是同性戀的方式，攫取了諸多體育媒體的頭條。在球迷的心中，球員時代以剛猛形象示人的希茨爾斯佩格，怎么也與其新的形象聯系不起來，何況“鐵錘”曾有過一位長期的女友因加·托曹爾。

希茨爾斯佩格和托曹爾在共同生活8年之后，一度宣布訂婚，但在2007年6月，原定婚禮日期的一個月前，兩人選擇分手。當時無人知道“鐵錘”與這位寶馬高級項目經理的感情為何會以這種戲劇性方式結束，但6年半后“鐵錘”的出柜，似乎可以為此提供答案。希茨爾斯佩格承認：他也是近年才認識到自己的真實性向，意識到自己“更愿意和男性一起生活”。

希茨爾斯佩格公布出柜的消息，是通過主動聯系德國《時代報》進行采訪，這一做法對他自己而言，是展現真實自我的必要途徑，“我從未對這樣的我感到羞愧。”而在退役之后宣布出柜，也不用對職業生涯發展有所顧忌——早在2011-12賽季效力沃爾夫斯堡時，他就有過出柜想法，但被身邊人勸阻。畢竟基于足壇的現狀，同性戀球員幾乎是不可被接受的。而希茨爾斯佩格想要告訴世人，性取向與球員的心理無關，“斗志、激情和必勝信念在運動之中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同性戀運動員也不例外），這與‘同性戀是懦夫的陳腐思想截然不同。”

上下求索

在宣布出柜之后，希茨爾斯佩格得到了多方聲援。德國國家隊主帥勒夫和領隊比埃霍夫，昔日隊友波多爾斯基、希爾德布蘭等人，別國名宿羅納爾多、萊因克爾等人，甚至德國聯邦政府、英國首相卡梅倫（維拉球迷）、維拉俱樂部都對他表示了支持。媒體輿論也多傾向于認可。

但就像恩克選擇臥軌自殺后，球員罹患抑郁癥的現象才得到重視一樣，職業球員的性取向在希茨爾斯佩格出柜之前，也長期處于討論的禁區。“鐵錘”也是直到退役后才出柜，并表示“不認識任何同性戀球員”，說明現狀對于同性戀球員而言，只能是審慎的樂觀。2007年成為史上第一位出柜的NBA球員的約翰·阿米奇就認為“足球是有毒的”，希茨爾斯佩格的出柜并不會促使更多同性戀球員做出同樣選擇，“更多頂級聯賽的同性戀球員出柜，只能在足球文化改變之后才會發生。”巴黎圣日耳曼的巴西中衛阿萊士更在近期公開表示：“上帝創造了亞當和夏娃，不是亞當和伊夫（Yves，男子名）。”

現代足球在英國公學顯露雛形時，“Take It Like a Man（像個男人一樣忍受它）”的信條就被深深植入其中，英式傳統極其看重身體對抗與意志磨煉。故而在其百余年的傳播中，足球都被視為具有男子氣概的運動。在這一傳統下，被成見等同于懦夫的同性戀，不僅難以被更衣室接受，更不被球迷、媒體認可，即便社會趨向開放，但在足壇之中，恐同、反同仍然是不可忽視的觀念暗流，同性戀球員因此面臨著巨大的壓力。

希茨爾斯佩格就透露，他在更衣室里聽到過隊友拿同性戀話題開玩笑，感覺非常難受：“和20個年輕人坐在一起，聽他們說同性戀的笑話，并非易事。”要知道，在英倫足壇，同性戀的標簽甚至被用來攻擊對手，前英格蘭國腳勒索就曾因大學背景和喜好收集古董、閱讀《衛報》等習慣，被福勒等球員攻擊為同性戀；阿森納名宿永貝里則曾因熱愛時尚，而被懷疑為同性戀。

在這種現狀下，前切爾西后衛保羅·埃利奧特爵士2008年10月宣稱至少有12名英超球員是同性戀，但懼于社會壓力而不出柜，也就不奇怪了。英足總“足球恐同”工作組負責人彼得·克萊頓更在2009年12月表示，有些英超球員已對俱樂部和隊友出柜，但他們公開出柜的訴求被俱樂部和隊友阻止，因為后者怕自己的形象也會受到影響。

這，也是為什么進入輿論視野的同性戀球員僅有寥寥幾位：前東德青年隊國腳烏爾班1990年代出柜后早早選擇退役。前英格蘭U21國腳賈斯汀·法沙奴在1990年成為英國史上第一位出柜的職業球員，但他此后發展陷入困頓，8年后在美國，他被一名17歲男性指控性侵，因畏懼受到不公正審判而自殺。此后20年再無現役職業球員宣布自己是同性戀，直到2011年，瑞典后衛安東·許森出柜，他是前利物浦后衛格倫·許森之子、現上海上港中場托比亞斯·許森之弟。去年2月，美國邊鋒羅比·羅杰斯在被利茲聯解約后，宣布出柜并退役，3個月后他復出加盟洛杉磯銀河。

為了冬奧會

對于現狀，希茨爾斯佩格認為自己有促成改變的義務。在宣布出柜時，他就表示：“我之所以這樣做，是希望推動關于職業體壇同性戀的討論，我覺得現在是很好的時機。”這個時機，正是2月舉行的索契冬奧會。

東道主俄羅斯是全球最敵視同性戀的國家之一，這與其保守的東正教理念密切相關。2013年下半年，俄羅斯接連通過高壓反同的法案，這一做法在全球范圍內引發同性戀維權人士抗議，國際奧委會和國際足聯要求俄羅斯方面對此進行解釋，美、德、法等國領導人也基于人權的考量，沒有出席此次冬奧會的開幕式。而美國代表團中有前網壇名宿比利·簡·金和冰球名將凱特琳·卡豪兩位女同運動員/前運動員，也可被視為美國對俄羅斯的抗議。

希茨爾斯佩格認為自己有必要站出來為同性戀人群的權利而戰，他的努力似乎也取得了一定成效。2月10日，英格蘭女足國家隊隊長、阿森納后衛凱茜·斯托尼宣布出柜。不過斯托尼更多是受到英國跳水神童戴利的激勵——去年12月，戴利公開表示自己和男性保有關系，引發爆炸性討論。同日，女子跳臺滑雪名將，奧地利人達尼埃拉·伊拉施科-施托爾茨成為索契冬奧會上首位獲得獎牌（銀牌）的同性戀運動員。

在這種背景下，甚至強權的普京也在求變，他在一個同性戀酒吧與荷蘭女同速滑名將伊琳·維斯特擁抱，就被視為歷史性瞬間；而如果俄羅斯改換觀念，借此機會展現其包容性的大國態度，更將是善莫大焉……這些事件，似乎都在迎合希茨爾斯佩格的努力。或許，當同性戀不再成為其他體育項目的禁忌后，足壇的雷區也能被掃除。那時我們才可以說，時代真的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