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家

劉柏君

（一）

來自黑龍江省大慶市，芳齡二十四歲的牛紅蕾笑靨如花。此時她正坐在名揚牛鎮的“川香苑”川菜館里，面前擺著一葷一素一冷拼，一部分混雜的香味東倒西歪得在牛紅蕾面前旋轉上升，另一部分則被她吸進了鼻孔和喉嚨，她吸的時候飄飄欲仙，仿若不只是鼻孔與喉頭，整個七竅都在這一瞬間得到了慰藉。

與牛紅蕾隔菜相望的是個精干的男人，他的注意力則全然集中在牛紅蕾曼妙的身姿和精致的五官上，但與之唯一相同的是，他也是全然陶醉其中，他仿若可以嗅到牛紅蕾身上散發出的純潔無瑕和神秘莫測，這些特質如同這菜香，似有若無，時有時無，令他向往，引他垂涎。此時他的手和心幾乎同時拿起了筷子，迫切地想品嘗一下這無上的美味。

“你要知道，川菜的加工過程是繁復的。”說著牛紅蕾將筷子伸進一道菜里，筷子輕盈進入，同時觸碰到了碗沿。那男人仿若渾然聽到清脆的入水聲，便尋著筷子望去，但見鮮紅油亮的湯汁迅速將筷子前端卷裹，還泛出油花來，油花還未平，那湯汁便從里面倏爾翻開一道豁亮的口子，一塊鮮血淋漓的腐竹、寬粉和牛肉片，糾纏著牛紅蕾的筷子一齊涌現了出來。男人看得如癡如醉，牛紅蕾將筷子上的菜疊到她眼前的米飯上面，他盯著沿著米粒緩緩蔓延的紅油和湯汁，感覺仿若是剛叉死的魚被扔在雪白的菜板上。

“單單是這調料，就得反反復復加工才好。”牛紅蕾敏銳地從腐竹的褶皺里夾起一粒花椒，筷子翻出花來，輕盈地一彈，正落在那男人盤子里，那男人正看得入勝，忽然鼻子一緊，一股女體純純的香味熱辣辣地飄來，抬頭望過去，牛紅蕾已將剛才的菜和著一口飯嚼了起來，碗里起初飽滿的米飯缺了個口子，但已是紅汪汪油亮亮，如同牛紅蕾此時的嘴巴，油亮的勾人心魄，讓他想穿過眼前菜品曼妙的香氣，探頭去親吻。苦于是初識，他及時打消了這個念頭，用筷子草草夾起一口菜，此時他感到牛紅蕾正迫切地望著他，目光灼熱而充滿期待，這令他不敢對視，于是他笑容滿面，臨時改變了筷子的方向，將牛紅蕾血淋淋的飯碗重新堆滿：“看不出，這么棒的身材，還是個美食家！”

（二）

“我個人還是覺得魯菜越簡單味道越正。”牛紅蕾正注視著一塊橙紅透明的櫻桃肉，那肉飽滿鮮亮，真真像極了一枚生得渾圓，嬌艷欲滴的櫻桃，牛紅蕾將它夾起，在碟底厚厚的醬汁上正面反面的蘸，然后笑容滿面的舉起來給喂對面的男人。那男人看到一塊晶瑩剔透的肉被餐桌上面的燈光折射出各種誘人的顏色，隨著筷子的微微震顫，那肉上厚厚的醬汁也冒著酸甜氣微微顫抖的垂著，讓他迫切地想把頭低下去，嘴巴朝天接住來自這肉的所有美好，不想有一絲遺漏。他急忙伸嘴去接，嘴巴張得很大，將筷子中段都含了進去，然后閉上眼睛抿著嘴慢慢退回，將那肉連同筷子上與那肉有關的所有東西都吸吮了個干凈。

隨著咀嚼的進行，他的幸福感急劇升華，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正咬開糯糯脆脆的鮮香四溢的外殼，將舌尖觸碰到最柔軟最鮮嫩的內心。他感覺此刻在自己嘴里翩翩起舞的這塊肉是有顏色的，是有姿態的。他的舌頭已全然被酸甜和肉香味包裹，五官中似乎只剩下聽覺還沒有完全淪陷進去。他可以聽到牛紅蕾夾菜咀嚼和交談的聲音，他應接不暇，他報以微笑，他似是體會到了人間的極樂。

牛紅蕾吃得講究而認真，她吃魯菜的時候喜歡考究蔥姜蒜的味道，這些分量得當的蔥姜蒜讓她感受到魯菜給她帶來的簡單和直接，她將面前的櫻桃肉盛滿自己的勺子，將勺子翻過來壓在自己的米飯上，抹凈，取走，再將勺子重新插進米飯深處，連肉帶飯一起挖起來，只見那勺子上亂作一團卻光彩奪目，像極了壓得面目全非的水果蛋糕。她將這一口咀嚼起來，神色愉悅而自如。這一切她對面坐著的男人感到美不勝收，他放下筷子輕撫牛紅蕾的臉頰，似是調情又似是自言自語地說：“上周說你是美食家，今天看來，真沒愧對了這個稱號。”

（三）

牛紅蕾和那個男人在一起已有一個多月了，他們很喜歡一條叫做“北河街”的小吃街，這一天他們在一家牛肉粉店坐下來，眼前擺著剛帶進來的十根嗞嗞作響的羊肉串和兩根泛著油光的烤雞腿。

男人已完全不懷疑牛紅蕾是美食家這件事了，他喜歡欣賞牛紅蕾欣賞美食時的神態，那種清純又淡定的氣質，他看到面前很快被端上來兩碗粉，一涼一熱，涼的小指粗細，已完全被辣子和醋等調味料染成橙紅色，上面碼著幾塊在地下埋了一冬，凍得孔孔通透的凍豆腐。熱的根根圓潤彈滑，半浸在深色的牛肉湯里，這湯有一種深不可測的吸引力，如同一個結局很精彩的謎。粉的上面，幾塊肥瘦相間的牛肉和香菜在一旁相映成趣。

牛紅蕾嫻熟地將涼粉調拌均勻，放下筷子，先將烤雞腿從袋子里取出來，用手撕下一大塊已有焦意的皮，那塊皮在她嘴中滋滋作響，仿佛正在被她榨出油來，皮剛脫落，細嫩無比的肉便噴薄而出，男人取了一塊嘗了，頓覺芳香滿口，肉質飽滿但絲毫不柴，口感竟如同魚肉一般細嫩。羊肉串的炭香味和微膻味在嘴里亂撞，補上一口粉，粉與湯一入口，各種不同的香味便化成一股快樂的煙，在他的五臟六腑竄來竄去。

“和你一起一個多月，我也快被調教成美食家啦！”男人邊吃邊快樂地說。

“你？你還不是。”牛紅蕾沒有抬眼，咽下口涼粉，作料殘留在她的嘴邊，像一朵血色的小花。

（四）

從北河街走出來，牛紅蕾搭乘了一輛出租車，她的下一個地點她并不十分清楚，她需要問一下在下一個地點見面的人，于是她打開了手機通訊錄，通訊錄里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這些名字排列整齊，深得她心，她從通訊錄里“川菜、粵菜、魯菜、淮揚菜”等一系列名字里找到了粵菜，然后撥打了出去，電話接通，她冰冷的臉上重新笑靨如花：

“親愛的，我剛上車，你在哪。”